张祐海带着它去说理。那村民原是常年租用张祐海奶奶名下土地的佃户,这会儿却绝口不提归还房子的事,还说自己半斤米也拿不出来。
“我家婆娘刚生了第三个小子,养小子不容易呀,少爷你就多多担待吧!”
恶犬伏在地上磨着爪子。张祐海拦在它身前。
男人握着手里的铁锄不放松,嘴里还不停嘲笑着失怙丧亲的张祐海:“哎呀,说到底也是你们张家福气薄。但凡你有兄弟在这儿,地不就有人种了?家不就有人守了?”
张祐海带着胡小鹅回到院子里。
唯一没有被圈做猪圈的是从前放柴草堆的一间小破屋。从前家里用过的床、桌子椅子被横七竖八胡乱塞在里面,看得人心里一哽。
暮色将近了,张祐海只得将屋子收拾收拾,暂住此处。
屋子里连床被子都找不到。它贴在他怀里取暖,跟他咬耳朵,说等到夜里,它要去咬死隔壁的三个孩子。
谁叫那个人说自己有三个儿子,所以不交佃租?
那它就咬死他的儿子,看他还得意些什么。
它说这些话是认真的。它睚眦必报,也不懂什么“以德报怨”
“以直报怨”
,它真的会去咬断那些孩子的脖子,再把他们的尸体拖到男人的田里去。
可张祐海听它说了这些话,却露出惊惧而嫌恶的表情,说:“你为人多年,怎么能还像个畜生一样?”
它本不觉得自己和“牲畜”
之间有什么高低之分。
可它“做了”
几年“人”
了,知道畜生是骂人的话。
于是它听张祐海这样说自己,便生了气,与张祐海吵起来。骂张祐海是“软蛋”
,是“骟了的马任人骑”
,“给城里老爷接尿都不配”
——这些都是学徒之间打闹时说的浑话。
听它这样骂,张祐海却不气了。
他低了头,喃喃道:“是我的错。我说的不对。你不是做了这么多年人还像个畜生,反是因为跟人厮混在一起,心才浊了……恐怕我也是。”
它还没消气,才不管张祐海怎么说,继续连珠炮弹似的蹦脏话。
他握住它的嘴筒子,令它闭了嘴:“小鹅,犯不着因为这种事和他们较真。他们过得穷苦,人才变得恶毒——君子矜而不争,正是因为没有必要徒增烦恼。若现在你跟他们争一时短长,只是徒徒结下仇怨、背上罪果罢了,叫我如何不痛心?”
每次张祐海用这样沉静的、柔和的目光注视它,它便像被摸了下巴似的舒服,整个身子从脑袋到尾巴尖儿都宁静下来。
可今天它像有无数怨气要发散——是它这么多年在人群中憋着矮着受的屈。
它不打算停。它还没骂痛快呢,这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两下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