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你要带音音出远门去什么君山大会,老头子怎么说来着?让你别去,去也别带音音去,音音不是你们这些糙里吧唧的江湖人。”
“可你不听,非要带着她去,这不,你们这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受了伤……”
老爷子向来嘴碎,他伸手嫌弃地扒开挡在床前的苏梦枕,一边叨叨,一边上手给苏镜音把脉,把完脉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叨叨,“幸亏只是点小伤,没出什么大事,否则我看你怎么向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交待。”
苏梦枕并不辩解,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先忍不住捂唇咳了几下,帕子转眼间就已红透。
呼吸渐缓之后,他看着手中染血的帕子,眼底的寒火逐渐黯了下去,仿佛快要熄灭一般。
他低低说道,“是我一时大意,才害得她受伤。”
看他这副病容凄楚的模样,树大夫反倒是被他咳得心里直难受,他不再念叨,走近了几步,一手捉过苏梦枕瘦骨嶙峋的手腕,一手刚要搭到脉上,却被他避了开去。
树大夫吹胡子瞪眼的,又去捉他的手,“你躲什么?!”
他二人如此一推一搡,几下间就把苏镜音给吵醒了。
苏镜音挣扎着醒来,半张开眼睛,迷迷糊糊的,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床头气鼓鼓的树大夫。
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老爷子这表情她可不要太熟悉了。
每回她哥哥不听医嘱,忙得连身体都不顾,各种折腾之下导致病情加重,树大夫就会是这样的神情,憋得老脸通红,气得胡子都呼呼直往脸上糊。
苏镜音噌地一下翻开被子,她总是忘记自己脚上有伤,差点就要直接蹦下床。
幸好被苏梦枕拦腰接了下来。
树大夫瞅准时机,一把攥住了这个不听话的病人的手。
苏梦枕又想避开,却被某个里通外敌的小姑娘一把搂住了腰身,他身形一僵,一时就连呼吸也都忘了,反应自然也就慢了半拍。
苏梦枕是个重病之人,忌口颇多,胃口也不好,因而身形瘦削,腰也偏细,为了不让他讳疾忌医,苏镜音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心神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飘到了九天外。
她觉得她兄长的这一把细腰,就算是楚王见了,约莫也要馋上个大半天的。
可是这脉一把下去,树大夫的脸色顿时更不好了。
苏镜音仰着脑袋,瞅见老爷子气得红里透黑的脸,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哥哥的病情又加重了?”
树大夫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处,却瞥见苏梦枕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老爷子深深呼出口气,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看向一脸担忧的小姑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僵硬,哄着她道,“不过是长途跋涉,奔波劳累,只要梦枕这几日多加休息,再喝些汤药补补就没事了。”
苏镜音觉得老爷子这前后反差的态度,实在有点古怪,她漂亮的柳眉紧紧皱着,看起来似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于是树大夫脸色一垮,一副很是受伤的模样,“怎么?音音这是连老头子的医术都不相信了?”
“没有没有,我信我信!”
苏镜音赶紧摇头,又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没有怀疑他的医术。
局面瞬间调转,变成苏镜音割地赔款,又劝又哄,安慰了半天心灵脆弱的老爷子。
等到老爷子跟着自家兄长走出房门,苏镜音这才松了老长一口气。
可苏梦枕的那口气,这下才刚提起来。
苏梦枕回了房间,关上房门,走进屋中,一转身,本以为会迎来比方才更猛烈的狂风暴雨,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被老爷子接连剐了好几道眼刀子。
一方势力的江湖霸主,此时被老爷子一把按在了软塌上,温顺得跟个小绵羊似的。
老爷子看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呵!这是知道自己不占理,不敢反抗呢!
“你说说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间喝那么多酒?”
树大夫气冲冲的道,“你是不是真不要命了?!”
从前树大夫生气,只是气他总是忙得不分昼夜,呕心沥血似的,总是撑着病躯熬夜处理公务。
虽然金风细雨楼如今势力这般如日中天,也确实离不开苏梦枕这五年来的殚精竭虑。
可是除了公务繁忙这点,苏梦枕自知苍天从不眷顾他半分,他身子不好,为了向狗老天多争取些时日,在身故前安排好一切,平日里除了必要场合,其实都很少喝酒。
这点树大夫是知道的,也放心的。
可没想到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苏梦枕到底喝没喝酒,喝了多少酒,老爷子只要一把脉,就全看出来了,“你明知道你这身体不能喝酒,竟然还敢喝那么多酒?!”
老爷子气得直瞪眼,吹着胡子在他面前来回走动,每停下来一次,就得叨上那么几句,苏梦枕苍白着一张俊脸,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沉默得格外异常。
树大夫看他这样,叨着叨着,也觉有些不忍心,他停下了来回走动的步伐,站在苏梦枕身前,眉头皱得死紧,苍蝇站上去都嫌脚滑。
老爷子深深叹息了一声,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他问,“究竟有什么事情,值当你这般不顾身体,也要借酒消愁?”
苏梦枕眉眼黯淡,只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您别问了,我不喝就是了。”
老爷子甩袖负手,重重哼了一声。
苏梦枕知道,树大夫向来是个倔脾气,他这一声冷哼,算是默认了不会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