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1628年)三月的时候又说:“臣实为受国厚恩,不忍卸担,自矢戮力,以完辽事。观今三月将尽,粮未来一粒,饷未到一分,啼号疾病,白骨满沟,而犹中哓哓污臣者不止,臣亦何苦恋此绝岛,而招人污蔑之毁也。”
他在自己被袁崇焕杀害前的一个月不到的时候,有一份奏疏,内容大意是:诸位大臣官员成天想的就是要如何除掉我,就是不考虑如何收复江山。为泄私愤,不惜同室操戈,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屡次上疏直言,不是不知道得罪在朝官员,只会让自己更快丢掉性命。但我一心想的是国家边防比自己这条性命更重要,所以不得不频频上疏呼吁。昨天看到王廷试的书信,得知粮饷
又没有着落,难道十多万的生灵,就因为我一个人就全部断送掉吗?我又怎么能忍心坐视?
屡次上疏,得罪袁崇焕等人,无异是在加自己走向死亡的命运,毛文龙心里对这点是很清楚的。
《表忠录》中记载他在被袁崇焕杀害前曾经写给回杭州的妻子一封书信诀别,其中说“外有强敌而内有公卿,必死不久”
。
既然知道这一点,那他为什么非要呆在东江呢,为什么还要去袁崇焕那里送死呢?
其原因无非就是“岂舍十余万生灵,因职一人而并毙之”
?无非就是他念念不忘要恢复辽地,无非是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东江这支力量溃散,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无非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袁崇焕尚不至于卑劣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天启七年的时候,他说:我只知道精忠报国,绝不肯偷生自免。又恐关门指日动胡笳之咽,而登、津、淮、扬等地不久后就成饮马之窟矣。请求粮饷,救济孤单,社稷幸甚!
在崇祯元年五月的奏疏中,他说:辽人向来没有定性,奴夷一旦用计谋来引诱,臣解衣推食,费尽心力招抚来的众人,难道忍心让他们兽奔鸟散吗?等到了溃散的时候,料想那些言官必定又要把这当成是一条罪状加在我的头上了!
在崇祯二年四月的塘报中,他又说“职之死战死守,必尽厥职,唯恐东江破,属国(叛),而逆虏长驱,封疆岂忍言哉”
。
这都是沥血抆泪之语,然而在当时的一些明朝官员,尤其是袁崇焕之类昏聩已极的人看来,毛文龙无非是在危言耸听,夸大自己的作用。
不幸的是,毛文龙被害后,他说的这些话,一一言中。在他死后仅仅四个月不到,“关门动胡笳之咽”
就成为了事实,而后来登、津、淮、扬成饮马之窟也终于一语成谶。至于“东江破,属国(叛),而逆虏长驱”
,当然就更是他死后的现实了。
而毛文龙花费无数心血招抚来的辽东士兵、将领,在他死后不到几年时间里,叛乱的叛乱,逃亡的逃亡,内讧的内讧,类似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这些原东江将领叛变被金国封王,更成了一些论者嘴里毛文龙的罪状了。
毛文龙这一片苦心,在当时除了天启皇帝、崇祯皇帝以及类似徐尔一等少数官员能够理解之外,其他人都当成儿戏了。
袁崇焕加于他头上的那些罪名,没有一个不是他在奏疏里详尽驳斥过的。袁崇焕所谓的十二大罪基本上就是杨国栋奏疏里十大罪的翻版,而对杨国栋的污蔑,毛文龙已经是将之驳斥得体无完肤了。
明朝政府方面确实是苦,而后金这方面其实更苦,辽民反抗几无休日,要以区区一个辽东,灾害连年不断之时,常年维持十万有战斗力的军队,谈何容易。即便在充满遮掩和粉饰的《满文老档》里,到天启七年(1627年)的时候,都有后金统治区饥寒交加,为了免于饿死,人吃人的记录。
《满文老档》说当时后金统治区内一斗粮食要八两银子,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银两虽多,但没地方进行贸易,物价腾贵。一匹良马,值银三百两。一头壮牛,值银一百两。一匹蟒缎,值银一百五十两。盗贼蜂起,偷窃牛马,人相惨杀,甚至到了国中大乱的地步。
其实早在天启五年(1625年)的时候,后金方面因为毛文龙的存在就已经感觉难以支撑了。在努尔哈赤给毛文龙写招降信的同时,他还让手下的汉人给毛文龙写了一封信,备极哀楚乞求之辞:
如今金国汗想要放弃辽东回到其本土。但我们怎么能丢下生身之地和父祖的骸骨而背井离乡呢?所以我等众官员商量,写信给老爷,乞求一条生路。老爷如果看在我等是不得已而投降金人的份上,就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寄来作为凭证的亲笔书信或者札书。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就夺取一个城池,如果不能,就跑到山上去。乞求老爷务必把书信训示,快点让来人带回,时间久了恐怕就要被觉。
这封信的动机当然是出于诈伪,但欲行诈伪,也必须先设法用真实情况来取信于人,否则其伪无从售矣。则这封信里描绘的后金窘迫情状,甚至打算放弃辽东回到老巢本土的打算,应该是反映了部分真实情形的。
从崇祯元年(1628年)算起,再撑个两三年,后金不能攻到关内抢劫,也只有彻底崩溃一条道路。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袁崇焕站了出来,帮后金大忙,把毛文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