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到李成危被判二次配,骆足、游善存和常月凌也一道随行。虽然最终判决由襄阳府监察司定夺,但四人心里都明白,枷锁紧扣的一刻恐怕是在劫难逃。沧州县令了解情况后,深知四人不是杀人重犯就是与教育司和学政积怨重重,得罪了朝廷机构、官人,所以不能按普通罪犯标准对待,必须严加看管,保证安全押送至襄阳府。平常都是两名公差押送一名犯人,这次县令从步军都司调出一百刀牌手负责武装押运任务,把骆足、游善存和常月凌分别装进三辆木笼囚车,李成危装进一辆铁笼囚车,并再三叮嘱晚行早宿,只走官道莫靠深山。
牛御站在一旁忽然倒身下拜,脊椎弯如弓背:“大老爷在上,小民有话要讲!”
“讲。”
“小人请大老爷收回对小人的赏赐。”
“哦?为何?”
“小的身为大明子民,理应为朝廷出力报效,今日抓住一干罪犯,乃托大人洪福也。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些人甚是奸狡多诈、刁钻顽劣,对付这帮人不能光来明的也得有暗的。一百刀牌手在明处起到震慑作用,让有可能想劫囚车的人不敢靠近,但还需有人在暗中保护观察放哨,这样前后照应以防不测。”
县令听后深感有理:“嗯好,想不到你一介布衣还有这般见识,就依你说的办。现在我任命你为官府帮办主事,从衙内拨二十名捕快归你节制任你调遣,紧随刀牌手之后保护四辆囚车安全。奖励已不必推辞,此事办成还有重赏。”
“谢大老爷恩典!”
牛御眉飞色舞退出公堂。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次日天明,李成危等四人被装入囚车。木笼囚车不大,里面只能容纳一人,四周由二十几根粗木围成,底端是硬木板,焊死周围立柱,顶端数根硬木十字插花封住天顶,最中间掏出一块圆形。犯人在里面只能站着,脑袋从圆形孔中伸出去。最难受的是每根粗木几乎都有倒刺,稍不留神就能扎破皮肤。铁笼囚车与木笼囚车结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更结实稳固。县令十分了解李成危的过往经历,认为他有一定影响力和号召力,几次急中生智、绝处逢生绝非等闲之辈,出于畏葸有志平民的心理,特意在铁笼囚车里安放一个小马扎。看似能坐下休息实则比站着还难受,因为里面空间小,只能双腿蜷缩双手抱膝,才能勉强呆定。一百刀斧手到位后,解运大军按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准时出。牛御率二十名捕快紧随,与前军遥相呼应。
路上无话,这一日上午百人队伍南下进驻大名府。此城自后汉始改为大名府,宋仁宗庆历二年公元一零四二年建陪都史称“顺天府”
是宋朝的陪都,人口达百余万。此座宋城完整地保留在四米之下的黄河河沙之中。金朝时期曰大名府路,元曰大名路,明仍为大名府。如今大名府虽不及宋朝时繁华,但依然是人口众多的大城。百人解运队伍和牛御的捕快们为防止四辆囚车引起百姓围观注意,白天特意在城外驻扎,直到掌灯时分才悄悄入城寻找合适住所。残阳笼罩下的大街在棕黑色的背景中传来一声叹息,百姓三三两两匆匆而过低头不语,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见有大队官军经过,纷纷躲闪一旁不敢靠近,唯独有两个人躲在远处伸着脖子观瞧,对囚车很感兴趣。
大名府的客栈虽有不少,但能容下百人以上的并不多,有三五家符合条件的全在城中闹市区。刀牌手们怕跑了犯人不敢分店住,迫不得已趁着夜色在中央大街包下一座平安客栈。掌柜的看是官军不敢得罪,跟店里的房客苦苦哀求,终于劝退清场。平安客栈占地面积相当之大,里面前后院共五栋二层客房。一百刀牌手和四名囚犯住满其中四座,剩余一座留给后到的牛御等人。出于安全考虑,李成危、骆足、游善存和常月凌被安排在楼上二层,一人一间分开看押,防止串通勾结。一个犯人由十名刀牌手在屋中不错眼珠地监视,楼道里站岗巡逻三班倒。其余军士住在楼下一层,院中也有人站岗执勤。
子时将至,寻常百姓早已熄灯入睡。平安客栈却灯火通明照如白昼,轮班休息的士兵划拳行令大说大笑。忽然,平安客栈客房房顶飞来一蒙面侠,身穿夜行衣,背背单刀,周身上下紧衬利落,在屋顶间窜纵跳跃。此人顺声音寻找,先来到单门独院的二层客房房顶,双脚挂住房檐瓦片,大头朝下,使一招“珍珠倒卷帘,夜叉探海式”
观察屋内动向,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真是吃惊非小。“怎么会是老兄弟?”
正值初秋,夜间气温凉爽舒适,窗户大敞四开只留一层薄纱。再仔细观瞧,现牛御和六七个捕快在一起喝酒吃肉谈笑风生。牛御穿便服,其余人穿工服,工服背后写捕,胸前写沧。“八弟怎么会和官面的人混在一起?河北沧州,那不是大哥被关押的地方吗,难道傍晚时和四弟看到的囚车里?”
话说至此,想必这人身份已不难猜,夜行黑衣人便是王朝义。王朝义是怎么来到大名府的呢?原来,自打和结义兄弟在顺天府分别后,王朝义只身一人回山东菏泽老家。明末人口剧增,就业压力大,失业率不断提高。王朝义为求生存混碗饭吃,先是在一户富商家中当武术教师。虽然每月俸禄还算合理,但府里人多嘴杂、勾心斗角,让他很不舒服。后来王朝义辞去这份工作,改行在镖局里当趟子手,给镖师当小跟班。按能力来说,十个镖师捆一起也不是王朝义一个人的对手,有几次护镖遇见流民山贼,领头的镖师战不到三回合就被刺于马下,王朝义奋力拼杀逃脱生还。保护不了商品的安全,导致镖局生意越来越差,最后只能拖欠员工薪水。王朝义一气之下大闹镖局,值钱的东西劫掠一空,不值钱的东西付之一炬。最后,王朝义用自己的家底开办了一座武馆,招收徒弟传授武艺。武馆招生条件明确,学习慢、悟性差的都没关系,品行不端的你再聪明、交再多的钱也坚决拒收。
在武馆教徒的这段时间里,王朝义听说李成危因恶意杀人被配到沧州牢城营。他不太相信本本分分的教书匠会杀人,怀疑可能有冤情,于是抽时间亲自赶往沧州要查个水落石出,经过一番上下打点,了解到李成危跟学校、学政、教育司之间的种种矛盾,配到此后只做苦役未判死刑,但不清楚牛御在本案中扮演的角色。王朝印本想救李成危逃走可难度实在太大,又考虑到大哥刑满释放后可能还回顺天府找工作当老师,若仓皇出逃一生将成为通缉犯,于是打消救人的念头,临走之前又给管营送些银两,让其不要虐待李成危。
回到家乡,王朝义继续在武馆传授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过着平淡的生活。但这个人好动不好静,想到结拜兄弟多年不见心里甚是想念。前段时间,王朝义给徒弟们放个长假,带好随身之物独自启程看望四弟金占虎。金占虎是河北邯郸人,邯郸距菏泽很近不到三百公里,骑马走上四五天就可抵达。这次见面很顺利,金占虎就在家中没想到二哥能来。两人都很激动,搂脖子抱腰亲热的不得了。往后几天,金占虎带着王朝义在邯郸县内游玩,期间从二哥口中得知李成危的近况。本来他对大哥犯案的事将信将疑,现在得到确切消息后更为恼火。
在邯郸县游玩几天后,两人都觉得没什么意思。金占虎提议说:“邯郸县太小没什么可转的,要不咱们去大名府玩玩?那地方人文古迹挺多,四季游人如织,而且离咱们这也不远,二百里地的距离一两天就能到,怎么样?”
“行啊,听你的。”
二人并驾齐驱在囚车到达两天前就进入大名府。白天逛街观景,到了晚上接着东转西转。囚车进城的那天傍晚正好被王朝义和金占虎撞见,王朝义好奇地问:“这么多人的押运队伍,看来犯人绝非一般。你说犯人会是谁呢?”
“你问我我哪知道呀。”
“咱俩打个赌你看怎么样?”
“什么赌?”
“如果这个犯人认识咱们,我输你一两银子,如果犯人不认识咱们,你输我一两银子。”
“啊?你这也太不公平了,咱们去哪认识囚犯啊?”
“哎呀走吧,跟上他们!”
两人尾随囚车跟到平安客栈摸清众人落脚点,王朝义计划先回住处取夜行衣,之后利用轻功去平安客栈打探情况。金占虎取镔铁压油锤,到客栈外围做接应。
王朝义离开小院二层客房后,又把其余几栋客房勘察一遍,但由于护卫森严没能看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他合计合计,转身返回小院飞上房檐,掀开几片瓦准备见机行事“救”
出牛御,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在这时,王朝义忽然感觉身后有人照着他脖子吹气,因怕被人现下意识回头观看却未见异常。“耶,难道是我多心了?别疑神疑鬼吓唬自己啊。”
他小声嘀咕着继续观察屋内情况,刚把头转过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拍了他左肩一下。“谁?”
王朝义激灵打一冷颤,“肯定是个人,哎呀呵跟我玩捉迷藏。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难道说跟我是同一个目的?”
正在琢磨的功夫,王朝义就意识到有人用胳臂夹住自己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托住自己的双腿,然后像一阵风一样裹挟着自己跳出客栈院墙外。来到外面,那人像甩包袱似的把王朝义扔出去。王朝义在空中后腰一使劲来个云里翻,站定身躯定睛瞧看,本来刚才生一肚子火像泄了气的皮球扑哧没了。“师傅?怎么是您老人家!”
此人非别,正是石敬岩石老英雄,说老不算老,今年五十挂零。老头面沉似水,举起手中拐杖照着王朝义的脑袋啪嗒轻轻打了一下:“跪下!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做事情还是如此毛躁,真枉费我对你的一片教诲。你知道客栈里有多少官兵就敢下去救人?时隔多年你知道你要救的人是什么身份?若不是我出手焉有你的命在?”
“师傅教训的是,那您是来帮我的?”
“非也,我途经此地要去西北拜访一位朋友,正好看见你和一名同伴准备动手救人。你们结拜兄弟和官府的事我都不想掺乎,但你是我徒弟为师要告戒你几句,做事切忌莽撞三思而后行,惩恶扬善乃习武之本。”
“徒儿谨记。”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不过你有需要之时为师自会出现。”
石敬岩说着把自己的拐杖递给王朝义,“你艺成之时我未送你礼物,今天把它补上。这把子母拐随我多年甚爱惜之,望你加以利用闯荡一番事业。”
子母拐长约三尺,拐柄和拐棍衔接处有一机关,按机关可以弹射出外层拐棍,露出里层一尺半长的匕,交战时若处不利局面,可弹射拐棍分散敌人注意力,再用匕近身攻击。除一尺半内藏匕外,其余部分都是用精钢实心打造。王朝义接过子母拐欣喜若狂,还想再向师傅请教几招,等抬头说话时已经不见石敬岩踪迹。
“神龙见不见尾,真高人也!”
王朝义边回味刚才经过边寻找金占虎,见面后把遇到恩师的事讲述一遍。金占虎琢磨琢磨也认为从客栈救人太操之过急,于是商量继续跟踪囚车队伍,等半路荒郊野地时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