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人告诉他善与恶,悲与欢,连生命的存在本身,都变成了虚无。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岁,直到藤蔓盈满小屋的外围。没有人再来给他送饭,没有人再来探望他,他不饮不食,睡了又醒,不知春秋几何。
直到那一日,被家族放弃的复仇者归来。
陆家祖地,烈火焚天,血涂遍地。
火海烧尽了陆家祖宅,火焰已然烧断了他的房梁,燎到他的门扉,可他却是断翅的鸟,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直到看着火烧到了他的脚边。
他分不清是真是幻,意识模糊间,却见到窗外的枯树之上,有一只羽毛艳红的鸟,拢起鲜艳的尾羽,俯瞰着他,神祇般漠然。
拥有漂亮羽毛的鸟儿向火海飞来,停在他的身边,问他:“想要活下去吗?想要报仇吗?想要看见外面的世界吗?”
“想。”
少年的鼻腔中满是呛人的烟。
他跌下轮椅,半个身子被房梁砸中,本就无法挪动的下肢,更是被砸的血肉模糊,只能伏在地上虚弱的喘气。
他本以为,死会是一切的解脱。
可真正濒临绝境时,却产生了异样的不甘。
他浑浑噩噩的活,还未曾亲眼见过祖宅之外的世界,未曾踏过书上描绘的名山大川。
他想要如其他族人那样,行过五洲十三岛,看一看中洲的烟霞,东洲的云气,魔洲的红花,南疆的深林。
“把你的血肉献给吾,让吾吃了你,你就会与吾共生。你会有翅膀,飞到你去不了的地方,做到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可以飞啊,真好。”
少年忍着锥心的痛楚,仰头对着大妖说道,“来吧,我愿意。”
“会很疼的。”
辰明鸟歪了歪头,看上去有些天真,“现在还可以反悔,你至少可以正常去轮回,被吾吃了,就一辈子也无法解脱了哦。”
“没关系。”
陆辰明道,“我的一生,只有你对我提出过要求,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似乎还有些价值。”
陆家灭门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满是尸的火海中,生了一场活人生祭。
大妖停留在少年的轮椅之上,一点一点将垂死的少年啄食干净。
内脏与血肉被生生扯出,陆辰明却早已叫不出声,意识沉在最深处,半具躯体露出森森的骸骨。
异常残忍的生祭结束后,少年的灵魂融入大妖的识海,与之共生。
完全接收了少年记忆与身份的大妖,褪去那火焰的羽毛,在火海中化为白衣的少年,衣袂飞扬,神情懒散,柔软而俊俏。
他从火海中走出,火星却半点也不沾身,好似浴火重生的不死鸟。
那是陆辰明,第一次用双脚,站在地面之上。
后来,当他作为陆家唯一的遗孤,被白相卿领回儒门时,辰明鸟就陷入了沉睡。
他说:“吾之力量还未恢复,需要睡的久一些。儒门是个清净地,你好好修炼,来日有机会,去到南疆圣地,那里会唤醒我。”
辰明鸟沉睡后,陆辰明关于灭族那一日的记忆,始终都是混乱的。
他的常识是空白,记忆是碎片,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多少岁。
白衣少年懒散寡言,对万事都不关心,仿佛生命中只有修炼。
白相卿怜他身负血海深仇,却见他拼命修炼,以为他是要报仇。
但他却不敢告诉少年对于陆家灭门元凶的猜想,怕他想不开,妄图螳臂当车,去向位高权重的魔宫宰相复仇。
后来,谢景行到来,把弟子们聚在一起上课。
白相卿见他终于不那么封闭,开始与同门师兄弟嬉戏玩闹,他才如释重负,待他不再小心翼翼。
若是没有意外,陆辰明可能会安心当一名与世无争的儒门弟子,走遍名山大川,闲散度日,直到与他共生的辰明鸟醒来。
烛火向天空腾起,形成浩浩荡荡的火焰之河。
陆辰明跪坐于莲花之上,抬起双手,仿佛拥抱炙热的光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