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南方的天空,依然骄阳似火,在距离黑木崖八十里外有一大片平坦的沙滩,依山靠海,因为沿海煮盐的缘故,沙滩中充满了乳白色的盐晶,所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玉滩”
。
咚、咚、咚,阵阵雄浑而低沉的战鼓声响起,穿过了风,越过了林,在整个海边,整个沙滩,整个晴空中震响,反复如此三遍后,蓦地,鼓声隐。
毫无征兆,尖锐刺耳的号角声接踵而来,宛如鬼泣狼嚎,说不出的难听可怖。山下林间的飞鸟听见号角声惊惧更盛,扑簌簌争先恐后的飞离这各原本宁静祥和,现在却煞气四溢的凶地。
一队队身着黑衣的东厂番子犹如为阎王开道的阴司鬼兵,沉默而狰狞的步入战场,整个行进过程除了靴子粘轧沙子出的“吱吱”
声外就再没有半点声音。
待大军布阵完毕,最后,是一座二十四人抬的朱红色肩舆,缓缓进入中心。它比平常的肩舆足足大三倍有余,如同寺庙的小型神龛一般。在大批近卫的簇拥下,东厂督公洪门达方才一摇三晃,官架十足的的自肩舆中踱出,端坐在早就为他设好的椅子上。
在东厂大军西面的山头上,杨莲亭、猿飞日月以及百地宗秀等一干高手簇拥着东方不败居中而坐,手握千里望静静的欣赏着山下东厂的行军布阵。
东方不败今日一反常态,一身扶桑装束,身着大红色的ju花纹直垂,头戴红色的侍乌帽子,并且还用百地宗秀送给自己的那个红色面当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自率众离开黑木崖,敌我双方的军情军机,他不断得到禀报,真是了若指掌。现在明军主力正在六十里外,自己集中兵力在此先歼灭掉眼下这些东厂人马后立刻挥师北上,死力一战将后边的敌军杀败,纵使不能一鼓聚歼,至少也要杀得他们元气大伤,无力再战。然后好腾出手来,回师东面虎尾峡一带迎战川西苗,确保黑木崖。
山上的日月神教脑除了杨莲亭和身为客卿身份的百地宗秀外都是江湖出身,看着山下洪门达繁文缛节,大费周章的折腾足足半个时辰才布好阵势,皆不以为然。特别是看到东厂几千人马,横不成行,竖不成列,东一堆、西一堆,分成几十堆散落成一大片,别说军容没有半点官军的威武雄壮,就连和江湖帮派相比也颇有不如,更是忍俊不止。一时间,七嘴八舌纷纷讥笑天下竟有如此散漫的军队,洪门达原来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东方不败没有理会他们,反而问百地宗秀:“特使对此如何高见?”
百地宗秀皱着眉,面色凝重的道:“只怕未必,我看对手深知兵要。教主你看,大军未动,鼓号齐鸣,一面起先声夺人之效,另一面是他想看能否惊出林中飞鸟,用以试探我军是否在林间有埋伏。而看他布阵的时候,杂而不乱,左右两侧始终有三百弓箭手射住阵角,确保己方从容布阵。至于布阵的时间长,也是有意消磨我方锐气。至于这阵法么,坦白地说,我看不懂。”
与此同时,坐在麾盖下的洪门达低头看了看太阳透射在地上阴影的方位,真巧,正好是午时三刻,斩人的好时辰啊。
但不知今日,何人的头颅会被斩下?
原本这次他南下福建,是为了接受从和兰方面购买的军火,并非针对日月神教,甚至就连恩师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靳也在私地下告诫他不要招惹日月神教。但是当洪门达却有不同的看法,自己东厂督主的位子还不牢靠,还需要立个大功,打一只大老虎方能稳如磐石。
有什么功劳比得上剿灭日月神教呢?
何况日月神教刚刚闹完内讧,不过是只病大虫。
按照计划,两天后便可兵临黑木崖下,就在这个关节,自己从和兰买的军火竟然被一群来自扶桑的流寇给劫夺去,这还了得。
抿了一口凉茶,洪门达眯着眼睛望向自己对面二百步以外的那些倭寇。他们一个个头戴竹笠,席地而坐,身旁放着兵刃。在阵前一把折凳上坐着一个高大扶桑武士,看样子就是这伙人的头领。
内心暗暗叹了口气,素闻这两年沿海倭寇猖獗,尤以福建为甚,没想到抢来抢去最后都抢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想到这里,洪门达不由得怀念起当年的太子少保戚继光来,若他今天还活着,断不会坐视东南倭患猖獗。
但是他好像忘了,当年在朝野弹劾戚继光和他的政治盟友张居正最力的恰恰就是东厂系统。
这伙倭寇虽然看上去就像一群流民,但洪门达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碰上硬岔子了。
那些倭寇人多势众吗?
不,他们充其量只有一千余人而已。而自己今天统率着东厂四千精锐!这些从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中选拔出来的厂卫的战斗力相当可观,不但凌驾于京师七十二卫军之上。就连和锦衣卫、金吾羽林虎贲府军等十二皇城禁军相比也绝不处于下风。这可是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用以称霸京畿的本钱!
然而就是对面这群看上去衣衫褴褛,散乱无章的坐在地上的倭寇,身上却释放出一种凛冽的杀气。就像一支常年驻守边塞,征战无数,杀人无算、嗜血如狂的大军!
这股含有浓烈血腥味的杀气让洪门达在大白天也觉得有种冰针刺体的感觉。内心估算了一下今日的情形,如果硬拚的话纵然能全歼这股倭寇,自己的伤亡也必然惨重,划不来,毕竟保存实力围剿日月神教才是第一要务。
所以他立刻有了决定,告诉身边的理刑千户薛春:“你去跟他们讲,我乃朝廷东厂总管。他们所抢夺的军火是朝廷跟和兰国买的。劫持军火,株连九族!倘若如数奉还,我尚可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否则格杀勿论!”
“是!”
薛春稽领命,飞身奔向两军阵前。
“你就是领?”
薛春倨傲的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倭寇头领。
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生的高大魁梧,比平常那些身材矮小的扶桑人足足高出一头多。国字型脸庞,下巴和两腮布满了了浓密的青胡子茬,一条长达三寸的刀疤,由额头穿眉心,斜斜划到眼角,显得十分狰狞凶恶。腰间挎着一把大号的扶桑太刀,稳稳端坐在一把折凳上,虎目微合似在假寐,正是这次抢夺朝廷军火的服部千军。
“敢不回本官的话?”
看着此人一付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薛春心中生起一股怒意,好无礼的东西!这次自己随洪公公南下福建,那些地方的大员就算是布政使、都指挥使见了本千户都要恭恭敬敬。你一个小小倭寇,竟然如此放肆,要不是洪公公无意多生枝节,我今天就下令平了你们!勉强压了下满腔怒火,薛春耐着性子把洪门达刚才跟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的用扶桑语向此人转达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