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将信函细细收入怀内,道:“这个臣省得。”
说着又摸出了一个小小纸包,交到阿宝手中。阿宝隔纸一捻,心中突的一跳,猛抬头咬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长安笑道:“娘子放心,殿下一向仁孝,怎敢起这大逆不道的念头?这是殿下孝敬娘子的,请娘子日常服用。”
说着拈起妆台上的一支一点油金簪,道,“一次挑一个簪头,用水送下便可。”
阿宝疑惑抬首,道:“我没有病,这是什么药?”
长安仍就带着那抹温吞笑意,慢条斯理道:“殿下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宠爱娘子,娘子现在虽无恙,只是怕长此以往,难免有生病的时候,岂不碍事?服了这药,便不必忧心了。”
阿宝方明白过来赵王是怕自己怀娠异心,淡淡一笑道:“五殿下考虑周全,妾先在此处谢过厚意。”
长安躬身道:“娘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便先告退了。”
阿宝半日方点头道:“去罢。”
长安出门前又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右边的蛾眉如蝴蝶的触须一般,轻轻地扬了一下,然后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就如同悬浮在半空的一朵白色昙花。
果如长安所言,太子此日并不在延祚宫内。王慎虽
极力不解缘何他年纪愈长,行事举止比较起幼时来却愈加任性,但终究拗不过他,只得趁定权向皇帝请旨,言明回西府料理各项事宜的机会,安排打点好了刑部大狱上下一干人等,又千叮万嘱,要他只拣要紧话说,切莫逗留过久,若叫陛下发觉,便是大为不妥云云。定权也脾气颇好,一一答应下来。午时回到西苑,也来不及听周循一通哭天抢地,从九天神佛谢到列祖列宗的啰唆,先吩咐将之前派去查探许昌平家世的侍臣叫出,嘱咐他道:“你这就带几个人再去一趟岳州。我让周常侍从库里支钱给你,多少不拘,但定要寻找个妥当地方,把那人一家上下好好安置起来。之后派个人回来报个信,你就不要回了,守在那里好生照看住他们,等着我的旨意再行事。”
侍臣领旨方欲转身退出,便闻定权又问道:“站下,你想好此事要怎么办了吗?”
侍臣回答道:“岳州的郡守是将军故旧,有了父母官帮手,此事当不难办。”
定权摇头道:“我就是告诉你,此事万万不可惊动地方官,你们的行迹举动,也万万不能传到将军耳朵里。倘若是办坏了差事,你们也再不必回来见我了,听明白了吗?”
那侍臣细细琢磨了片刻,方答应道:“是,臣谨遵令旨。”
定权这才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此事办妥,本宫去跟兵部说,调你入禁军,
先从百户做起罢。”
那侍臣连忙下拜道:“谢殿下!”
定权挥手道:“你去安排好人手,把钱领到,今日便上路罢。”
眼看他出去,才又唤过周循,未待他开口哭诉,抢先道:“这几天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圣旨让我即日就移宫,良娣她们自然是要去的,她们的事情,你先安排妥当。另有几个平素可用的人,本宫想把他们调入东宫卫,以后有事,到底是故人用得安心。”
略作停顿,方看着他道,“至于你,原本就是宫里出来的,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若陛下恩准,让你回延祚宫去主事,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我担心,延祚宫上下都会换成陛下的人,留不留你,我是做不了主了。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再搅和进来了,领些养老钱回家去罢。你跟着我一场,别的什么没得到,总也得叫你有个善终。”
周循被这番话说得半晌没了言语,良久方哭诉道:“臣本是百无一用的人,怎么敢再贪恋高位,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端茶送水,才算是臣的善终。”
定权淡淡一笑,道:“你不是个糊涂人,怎么尽说这些糊涂话?去罢,都去罢,我歇息片刻,还要再去见一个糊涂人。”
王慎差人同刑部狱官疏通的时候,自然并未说明来人便是皇太子。然而一干精明人等皆心知肚明,是以此日戌时,当一顶檐子悄悄停驻在刑部大牢的后墙
外,从轿上下来一个衣着寻常的年轻公子时,狱官嘴上虽不言,行动举止仍然恭谨到了十二分。小心翼翼引领他穿门过户,待进入牢狱深处,又生怕囹圄景象、羑里晦气触得他不快。几次欲开口,见他面色,皆生生咽了回去。
及至到达关押张陆正的狱门前,定权侧首低声下令道:“把锁打开。”
狱官迟疑道:“阁下,没有圣旨,下官是绝不敢开门的。”
张陆正听见外面言语,起身看去,顿时愣住了。定权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对狱官道:“不开门也罢,那便烦请暂且回避,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人犯。”
狱官仍是摇头道:“阁下,此处没有这样的规矩。阁下不是奉旨问案,依着哪条纲纪,也没有能够与犯官独处的道理。也请阁下体谅下官的难处,并非阁下擅权多事,只是阁下日过随身夹带了什么违禁的物件,传递给了犯官,惹出差错来,那下官的上司下属、家人老小,都要受到牵累,便是阁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语罢向他深深一揖。定权望着这七品小吏,却并没有作怒,正色道:“我真是只有几句话,没有旁的心思,更说不上连累一语,烦请千万行个方便。”
狱官犹疑良久,方道:“若是阁下执意如此,请恕下官无礼。”
定权微微一笑,展开双手,道:“请罢。”
狱官愣了片刻,低声答道:“下官僭越了。”
张陆正
扶着一根木栅,慢慢跪下,眼看着狱官细细查检了太子一身上下,这才躬身道:“请阁下长话短说。”
待他退出,定权转过身来,见张陆正一身桎梏,忙上前两步,隔着狱门托他手道:“孟直快请起来。”
见他执意不肯起身,别无他法,只得蹲下身来,方欲开口,才发觉不过两月,他一头零乱头发却已尽是灰白之色。他年方过半百,按理尚不至于如此,定权一时却怎么也回想不出他从前是否也是这样,半晌失语,才闻张陆正道:“殿下来,是外头有什么事?陛下知否?将军知否?”
定权失神笑道:“无事。陛下不知,将军亦不知。”
张陆正面色逐渐沉了下来,道:“那便请殿下速速回宫罢,此处不是殿下该来的地方。”
说罢起身欲走,却被定权一把抓住了手腕,低声道:“孟直,卢先生从前,也是用这话把我赶走的。”
张陆正微微一愣,道:“殿下。”
定权将他一只手握在手中,直言道:“孟直,陛下已经下旨,你的案子交到了我的手上。”
张陆正点点头,低声道:“这个臣也料到了。”
定权低声道:“孟直,你放心,你的大女公子已适,此事与她无干。你的二公子刚过十五岁,我会尽力斡旋,如能减等改判充军流徙,我就叫人送他到长州去。有顾将军的照拂,不能说少吃些苦,也至少给你张家留下一条血胤。”
张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