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恨2
嘀嗒。
嘀嗒。
贺锦君左脸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头发淩乱地披散在脸上,附着于上的血迹顺着她的眼睛侧流至耳边,粘稠阴冷的触感缓缓渗进骨髓,冰得她浑身发寒。
猫事件过后,贺锦君就感觉这院子里的味道很大,总是有股死人味,是那种腐烂的腥臭,萦萦缭绕鼻尖。她分了下心去想,她之前时不时问系统该如何解决,现在到好,腐烂味没了,变成刺鼻作呕的血腥味。
视线中多出一双鞋,贺锦君木然地转动眼球,不去看到来的人,也毫无一丝一毫搭理他的欲望。
然而她不想理,尔涯却不肯放过她,蹲在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同情道:“怎麽把自己搞得这麽狼狈?”
一句话把贺锦君激得怒火喷薄,却因为喉咙疼痛说不出话,只能咳嗽两声,吐出几块带血的碎肉。
这时她发现,听不见嘀嗒声了。贺锦君想,那个挂在树上的不知名魔修的血终于流尽了吗?
是她做的。
人死了。
是她把储物戒里的一把剑刺进这个人的胸膛,一剑洞穿。
他挣扎着,手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死死捏住贺锦君的喉咙,细长的手指成了坚硬的兇器,几乎要陷进她的皮肉里去。贺锦君脸立刻涨得通红,眼前发黑,危急关头,全身灵力猛然灌注于左手,她恍惚中听见骨骼因为骤然承受太大力量而産生的摩擦声,牙齿一阵酸痛,接着一拳挥出。
手刚一放下,魔修就直直飞了出去,撞塌墙壁还不停,投入浓密的树冠中,缓缓滑下,衣服被树枝勾住,整个人摇晃在半空中,哇一口吐出血迹,然后头低垂下去,脸被黑发遮挡,不动了。
贺锦君站着,视线追随魔修的身影,见他彻底失去气息,膝盖发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地。
他死了。
贺锦君艰难喘气,连呼吸都带着疼痛,茫然想。
他死了。
我把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杀了,我杀了一个无冤无仇的人。
他一见到我就对我动手,他想杀了我,我是自保,可是我真的杀了一个人。
她费劲力气,擡头去看那棵树。尸体还悬在那,悬挂在魔宫永无亮色的天光之下。她反胃,只想把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当作秽物吐出来。
灵力自发温养经脉,修複伤口,贺锦君又咳嗽几声,总算能够开口,嘶哑道:“你为什麽要这样。我不想和妖兽搏斗,我不想杀人。”
尔涯笑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贺锦君与他对视。
从第一面到现在,尔涯的容颜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旧如同烈火般瑰丽,他凝视贺锦君的模样,像是在看无比真爱的珍宝,是那麽的深情,那麽令人动心。可落在贺锦君眼里,他与恶魔并无二致。
仅仅是因为有趣,就要让我与别的人兽搏斗,就要以性命为代价,一方拼尽全力杀死另一方?
这算什麽?我,八尾熊,雷光犀牛……还有今天的人,都只是你用于取乐的工具?
贺锦君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等再次醒来,身下不再是冰冷的地面,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床铺,身体的疼痛减轻许多,灵力尽职尽责流转,为她治愈一切伤势。周围黑漆漆,仅有一点“路灯”
的光从窗户处透进来,贺锦君脑子不太清晰,下意识动了动手,拿出一张照明符,送它轻飘飘飞到横梁边。刚要点亮,全身猛地一颤,想起睁眼前发生的所有事,照明符霎时坠地。
她对系统说话,声音无比清晰,“我杀人了,我变成杀人犯了。”
系统苍白无力地说:“你没有……你是被迫的,你不是故意的。”
黑暗中,贺锦君眼睛就像荒山坟茔上游蕩的鬼火,莹莹亮极。剑身穿透魔修胸膛的呲一声再次于耳边响起,原来人体如此柔软,脆弱到剑像破开空气那般毫无阻力。
贺锦君冷静地说:“你不需要安慰我,过失杀人一样是杀人,一样要判刑。”
“你不是过失杀人,你是正当防卫。”
系统反驳道:“如果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
贺锦君勉强笑了笑。
杀了人这件事沉甸甸搁置在心里,似块巨石重重压下。过去目睹人死在眼前,贺锦君尚且缓了很久,如今亲手让一个人失去性命,还是以如此凄惨的状况。她分不清自己到底还什麽感受,痛苦?愧疚?愤懑?憎恨?
种种情绪揉杂,变成雨季潮湿的水汽将她笼罩,一连好多天,她坐在床上,走在路上,坐在书桌上,总是会在突然想起挂在树上静止的尸体,头垂着,头发遮住了眼睛。
贺锦君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伤整整两个月才好完。要知道她现在运用灵力已得心应手,无须刻意去做,灵力也会自然而然流转,最快只需几日就能完全恢複好,现在竟多出几十倍的时间不止。
她行尸走肉般,继续看书,继续画符,继续提升修为,提升剑术。
尔涯很不解,“你既是修士,自然知晓修炼中的惊险。人人竞争,人人相互猜疑。一本功法即可令好友翻脸,老死不相往来。一枚品质上佳的丹药千人争夺,亦可致千人死亡。你不过是杀了一个想杀你的人罢了,何至于此?”
贺锦君自顾自道:“你杀了那麽多人,就没有一次后悔吗?你第一次杀人,就是杀了人吗?”
尔涯坐在她身边,发出笑声,贺锦君都能感觉他笑起来时身体的震动。他说得坦蕩:“没有。他们死在我手里,就是我手下败将,不值一提。人只有往前看,从无回头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