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公子自然不必亲自动手,此刻正陪着那亲兵队长李副尉,在瓮城前说话。吐蕃人的营帐扎在就一里开外,倒也不担心夜间敌袭,毕竟城头守军的弓箭也不是吃素的,拼了命来袭击一群民夫,太也不划算。
李鹏浩既然已经知道即将调回曾将军的亲兵队,那么这个亲兵队长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跟在他们身后,当然,也牵着他的那匹马。
张敬元先表态:“李副尉您放心,在下一定按照浩哥儿的法子,保管天亮前把沟挖好!您还是先回曾将军身边伺候着吧,曾将军可离不开您哪!”
李副尉犹豫了一下,对李鹏浩道:“那你就留在这里看着吧,有情况立刻报去将军府!”
又对张敬元说道:“有劳张公子了。对了,鹏浩昨儿摔破了头,失了魂,以前的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张公子得闲给他讲讲吧。”
张敬元先是惊愕的看了李鹏浩一眼,随后对李副尉揖了一礼,答道:“李副尉尽管放心,这里的事包在在下身上!”
李副尉走后,张敬元一把拉住李鹏浩的手,急赤白脸的问道:“浩哥儿!你可不要吓唬哥哥呀!你真的失了魂了?”
李鹏浩一脸无奈:“不瞒张公子,确实!你看我头上这缠的,还疼着呢!”
张敬元一听这话,不禁捶胸顿足起来:“哎呀!浩哥儿啊,我是你的什么张公子?我是你元哥啊!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鹏浩抽回被他拽着的手揉了揉,一脸感动:“啊!元哥!元哥不必为小弟着急,兴许你给我讲讲之前的事儿,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张敬元双眼含泪,又去抓李鹏浩的手,这次没抓着,李鹏浩心里想,看来这位比自己大几岁的本地土豪和原主关系不错啊!哥们儿失了魂,这般心痛模样,好基友吗?
只听那张敬元公子颤抖着声调,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李鹏浩,你还记不记得借我的一百两银子?”
“什么?!”
李鹏浩大吃一惊,尼玛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善财童子吗?不是好多人的债主吗?怎么在这里欠了这么一笔巨款?
前世省吃俭用拼命打工攒下的付款还没花呢,据说那是“人世间最最痛苦的事儿——人死了,钱没花了!”
这下好了,比那还要悲催的事儿来了:前辈子的钱没花了,这辈子欠了一屁股债!
李鹏浩这一惊非同小可,张敬元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口花花油滑滑,据说是李继鹏将军后人的俊朗小兵,借他的银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一时间张公子反倒像是失了魂的那个人,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以前还称兄道弟,今天却翻脸不认人的“兄弟”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虽是张家派驻此地的大管事,掌握着永泰城内半数的生意买卖,可这么一个边陲小城,又是以军事为主的要塞,他能掌握的钱财又能大到哪里去?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年底报账,这个窟窿眼儿可怎么堵?
唉!都怪自己轻信了这小子的一面之辞,信了他的鬼话,什么“李继鹏大将军的亲儿子”
啦,什么“大王对他李家一直心怀愧疚”
啦,现在好了,人家啥都不记得了,连个字据都没有的债务,这可如何追讨?
不行!必须得让他想起来!
李鹏浩一脸无辜的看着了好一阵子呆的张敬元,放低了声音叫道:“张公子?”
张敬元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努力做出个笑模样:“啊,哈哈!不妨事不妨事,刚才李副尉也交代了,让在下给咱小李将军讲讲,说不定也就想起来了。来来来,这边请!”
兄弟变成在下,浩哥儿变成小李将军,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张敬元已经做好了打算,这小子实在不认的话,就去找曾将军做主。如果他真是李继鹏将军的后人,说不定曾将军顾忌李大将军的颜面,给他堵了这个窟窿呢!
李鹏浩跟着他走到瓮城城墙与南城交界的夹角处,张敬元招手叫来一个书童模样的半大孩子,取了些吃食和一壶酒,两人寻了两块石头坐下。
张敬元是试图唤醒李鹏浩的记忆,讨回那一百两银子。李鹏浩是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无所知,迫切需要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于是一个讲得事无巨细,一个听得聚精会神。当然了,还有那匹一直跟着他们的马,只是一匹马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追忆的往事,所有事情都是与李鹏浩有关,与这个时代有关。
这一夜,吐蕃的哨探换了好几拨,始终没有搞清楚西城墙下的唐军在挖什么,若说是陷阱吧,失去隐蔽性的陷阱又有什么作用?不明白,实在不明白。直到寅牌时分,才看到城下的火把依次消失在西门内。
李鹏浩没有随着张敬元去将军府报功,红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牵着娘们儿,进了城之后,找了一个没人的地儿,靠着城墙坐到天明。
这里是岐国,唐末众多割据势力中最不起眼的一支。大王李茂贞,本名宋文通,原是唐僖宗时期博野军的一个小小士卒,平叛黄巢起义时立下军功,逐渐擢升为神策军指挥使,武定节度使,凤翔陇右节度使,唐昭宗时期被封为陇西郡王后,积极扩张领土,成为秦西陇右地区实力强大的割据势力。
后梁朱温挟持唐昭宗后,李茂贞名义上虽然仍只称王,沿用唐天佑年号,但实际上将所控制的区域称岐国,凤翔节度府扩建并称为皇宫,夫人称为皇后,仪仗依皇帝规格,成为实际上的岐国皇帝。
但唐朝末年的群雄并起时代中,李茂贞西有甘州吐蕃和西羌诸部,南有西川和南诏,东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梁,北有仍以唐朝名义盘踞的李克用,以及党项族把持的定难二州,可以说是强敌环伺,但这些割据势力之间时而彼此结盟时而互相攻打,所谓乱世,据李鹏浩前世所知,五代十国的历史,实在是一团乱麻,连高中的历史书上都只是一笔带过,根本无法在有限的章节里理顺。
张敬元不愧是名门世家的子弟,消息来源远胜当时的一般人。家中长辈执事遍布西北,连中原地区都有张家的势力,这些国家大事,历史变迁,就藏在他们每年年终返回祖宅禀告账目的那些闲谈中,张敬元这些晚辈耳濡目染,在他们之中再次传播时,难免添油加醋,不过细节上虽然有些跑题,但总体脉络却基本符合事实。大家族的底蕴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唐朝是皇家与世士族共治天下,科举制度在明朝才得以扬光大。这时候在朝为官的也好,在野掌权的也罢,甚至是在军中执掌大权的高级将领,莫不出自各大门阀。唐王朝兴盛也好,衰亡也罢,这些门阀士族,始终屹立不倒。说实话,皇帝由谁来做,这些大族的长老们并不在意。因为离开了他们,谁都无法坐稳这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