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脸士卒隔着几步远下了马,看了一眼满脑袋是血的李云峰,又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那匹马,回头笑问道:“咋滴?被这娘们儿坑了?”
“娘们儿?”
李云峰茫然的眼神中露出几分疑惑,猛然意识到,这位仁兄可能指的是那匹马,原来那是一匹母马。在他看来,应该觉得是坐骑突然受惊疯,把李鹏浩颠下马,害得他险些丧了命。
李云峰没有说话,此时的情况,他任何背景信息都没有,对自己所处的境地一无所知,闭嘴最保险。
那方脸士卒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血脑袋,看到血糊糊的脸上一双眼睛还能眨巴眨巴,放下一半心来,随口问道:“别的地儿受伤没有?”
李云峰摇了摇头,眨巴眨巴眼睛。
那方脸士卒站起身来,伸出手,李云峰会意,伸出手握住,借力站了起来。方脸士卒松开他,看他能自己站稳,便转头走向死不瞑目的小辫儿汉子,抬腿踢了一脚,伸手拔出了尸体胸口的那把刀。蹲下身在那尸身的怀里掏了掏,只掏出一把寸余长的物事,啐了一口“晦气”
,随手抛给了李云峰,漫不经心说道:“没给咱永泰军丢脸,好歹宰了个蛮子。接着!”
说完提着刀,朝完了疯,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大喘气的“娘们儿”
走了过去,扯起它一只耳朵凑近了看,然后是另一只。两只耳朵看完,他嘟囔了一句:“没虫子啊,还真了疯不成?”
随即转过头,朝李云峰喊了一声:“喂!浩哥儿,你这马疯了,宰了吧?”
李云峰接过方脸士卒抛过来的东西,那是一把小刀,寸许长,套着乌油油的小小刀鞘,看不出材质,十分普通。看起来应该是游牧民族随身携带用来剥皮吃肉的日常用具,不值钱的玩意儿,难怪那方脸士卒说“晦气”
。
听到方脸士卒问他要不要宰了那匹马,李云峰下意识的答道:“别!”
一个字出口,立刻闭嘴,生怕多说一个字露了马脚。
那方脸士卒只道他是受了伤说话吃力,也没在意。拄着刀站起来,调转刀身递还给他,笑骂道:“浩哥儿对这娘们儿还挺怜惜啊!不怕园子里的姑娘们吃醋?”
李云峰装模作样的笑了一声,牵动头上的伤口,立刻又龇牙咧嘴起来。
方脸士卒笑道:“你这个伤老子也不会裹,等会儿叫小林子给你瞧瞧,没破相就好,不然园子里的姑娘们可要伤心一阵子了,哈哈!嗯,我去那边瞧瞧,看能不能捡个漏儿,你看看马,手脚快着点儿,不行的话宰了算了,马多得是。”
说完指了指周围散落十几匹马,那都是刚才战死的蛮子们留下的。
方脸士卒捡漏儿去了,李云峰拄着刀,蹒跚走到那匹马跟前蹲下,看向它的眼睛。马头侧躺在满是沙砾的大地上,朝上的那只眼睛愣愣的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如果这是一只人的眼睛,李云峰可以断定,那眼神流露出来的只有一种情绪——生无可恋。但这是一只马眼,李云峰从来没有近距离观察动物眼睛的经验,所以不敢确定。
他叹了一口气,以一种同样生无可恋的语气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但愿这只是一个梦吧!”
那只漠然的马眼里,突然射出奇异的光来!有惊诧,有疑惑,有欣喜,有愤怒。李云峰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复杂的神情,更遑论这些神情是在一只马眼里闪现?一时之间,他觉得这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是接下来,那匹马猛的抬起头来,用力盯着李云峰,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李云峰错愕的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心里暗暗叫苦,深怕这“娘们儿”
又起疯来。
那马跪起一只前腿,用力挺了挺脖子,撑起另一只前腿,再一挺身,昂然站立起来。李云峰刚想赞叹一声,那马却破了功,左右晃了晃,四只蹄子眼看着又要各行其道。
李云峰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那马低低的嘶鸣一声,似乎十分焦急。四蹄岔开,好像用了极大的力量,终于才使得自己站稳。只是这个站姿,与优雅神俊毫不沾边。
那马似乎是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颤颤巍巍的用三条腿站稳身形,伸出右边的前腿,在地上划拉起来。李云峰不敢过去,只好看着,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摔他一跤又救他一命的“娘们儿”
。
李云峰是鄂省人,只在某些景区里面见过真正的马,驮着人有气无力的溜达一圈,不足十分钟就敢收费二十元。那些马儿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水土不服,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龙马精神是半点也谈不上。品种估计是蒙古马,个头儿都不大。而眼前这匹马,肩宽背阔,身材修长,肌肉强劲有力,肩高目测足有一米五,真正称得上高头大马。更难得的是暗红色的皮毛细密,隐隐泛出缎子一般的毫光,平添几分高贵。
在他仔细打量这匹马的时间里,那马一直在地上划拉的右前蹄停了下来。它后退几步,看向李云峰,脖子朝刚才划拉的地面一摆,示意李云峰过来的意图十分明显。李云峰心里打了个突,犹犹豫豫的看着那双充满灵性的马眼走过去,往地上一看,只觉得脑海里陡然响起一记炸雷,一阵头晕目眩:那地上赫然划着三个字母
“sos”
!
天色暗了下来,大雨将至,一队骑士行色匆匆。领头的是一员四十开外的校尉,甲胄铿锵,兜鍪上一枝红缨,随着策马打浪的身形上下飘飞。身后跟着十几人的队伍,清一色乌亮亮的锁子甲,配腰刀,荷弓箭,头戴兜鍪。只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头缠白布,裹得跟个印度阿三似的小兵,骑一匹四条腿迈得乱七八糟的红马,勉勉强强缀在最后。旁边一骑马上,方脸士卒一脸无奈,压缓脚步照看着。
那个像印度阿三的倒霉蛋,正是李云峰,不过现在,他叫李鹏浩,是这支斥候小队里的一名小兵。
半个时辰前,冒牌军医小林子给他草草清洁了一下头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之后就变成这副尊容了。好在没有破相,用方脸士卒石成恩的话来说,园子里的姑娘们不用假意伤心几天了。
可是大伙儿的心却渐渐狐疑起来,问题在于,这个平时像个话唠喋喋不休的小子在小林子粗手粗脚给他收拾伤口时,竟然一声不吭,换做是平时,哪怕是擦破指甲大一块皮,这小子也能大呼小叫一番,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这回头上伤得跟个烂羊尿泡似的,捡了条命回来,算是大难不死,竟然默不作声。
小林子心中诧异,随口跟他搭了几句话,现这小子竟不认得他了,又叫了几个袍泽过来试探一番,起初大家以为这小子又在作妖,直到那校尉头领走过来,李云峰还是一脸茫然,透露着几分畏畏缩缩,竟然也是叫不出他的名字来,大家这才意识到他确实是出了点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