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她看见他眼底的怆然,于是问:「这可是先生的故事?」
说书人没回答,只是对着小女孩一笑。
娘又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该放下了。」
说书人问:「小姑娘可知何谓放下?」
「放下就是……舍去?抛却?遗忘……然后勇往直前?」
他摇头道:「不对,『放下』是你终于开始心疼自己。」
「那你就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只心疼自己,老天爷给我这么长的一辈子、给我无数教训,便是让我体会自私的谬误,所以不能心疼,更不能放下。」
讲完后他走了,母亲看着他的背影,在那堵厚实的肩背上读到孤寂。
换言之,他也见过那个说书人?凤形金步摇是说书人赠予他的?
她想问清楚,但他看看天色道:「走吧,不是还要烧饭待客,食材都备好了?」
婧舒回神,时辰确实不早了。
他把木箱子往马背上一系,拉着马跟在她身后。
他真的想到家里蹭饭?婧舒想笑,不请自来的客人呐,但这次她没反对,反正请一个是请、请两个也是请,就当……听故事的回报吧。但很快地,她就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正确。
她走在前头,他随后跟着,这座山势并不陡峭,村民虽经常上山,但多数人都在山脚下采采野菜便罢,只有到了秋冬、田里的事儿忙完,才会几个汉子组队到山上打猎,多数猎到的是兔子雁雀,运气好的话能打到野猪。
婧舒今日是为了采菌子,不知不觉走远。
两人走着,他突地一把抓住婧舒,她不解回望,却对上他的笑眼。
他朝她做个噤声动作,手指向前,她顺着指间望去,前方不远处有两只灰兔子,他弯腰自地上掐起两颗石子,咻地!朝前射去,她还没看清楚呢,两只兔子已经倒地不起。
婧殊诧异极了,还以为他是个文人,没想到……
她快步上前,兔子身上找不到血洞,石子竟是从一眼射入,另一眼射出,皮毛无损无伤,倘若一只便罢,可两只都一样啊,他明明一次扔出……怎么办到的?他不仅仅习武,还武艺高强。
顿时,她看他的眼光都不同了。
他把兔子提起来,动作一气呵成,只见她的目光还黏在自己脸上,忍不住噗哧一笑,问:「姑娘欣赏在下容貌?」
欣赏?他那样的五官?胡扯!
但……是啊,明明不太好看的男子,她竟在他身上落下欣赏?她不理解自己。
「还不走?」看她傻不愣登的样子,他越发想笑。
多久没笑过了?五年、十年……或者更久?他几乎忘记笑是什么感觉,但现在觉得挺好的,笑,是好事。
「你……」支吾片刻,婧舒还是无法下决定,对于不熟悉的他,方不方便问熟悉的问题。
有这么犹豫啊?那么,他来帮她一把。站定脚步,他对上她的眼,问:「我怎样?」
「你的武功很好吗?会飞檐走壁吗?有一种叫做轻功的东西你会吗?」
竟是想问这个?这种问题需要犹豫吗?他一笑,没回答,却反问:「今晚菜色够吗?要宴请谁?」
不答反问?没礼貌!但她忘记计较他的不礼貌,乖乖把话给答了。「我想再抓两条鱼,今天要宴请师兄,父亲是他的启蒙先生,我们一起长大的,他考上会试,想帮他庆贺一番。」
「考上会试不简单,是该好好庆贺,再多加几道菜吧!」
话刚落下,就见他身子一窜、足登树枝,三两下功夫飞到树梢头,再下来时掌心捧着一个鸟巢,里面有十几枚蛋。
不请自来的客人(2)
婧舒一傻再傻,不必问了,那个轻功他确实会。
可书里不是说,习这门武艺至少得花十数年功夫,他才多大,怎就学得出神入化?
席隽心底偷偷喊一声糟糕,真是糟糕了呀,他喜欢上她的傻样,但凡看见她反应不过来,嘴巴微张、双目圆瞠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笑,想忍不住想要……炫耀。
于是,在她还没有开口之前,他把鸟巢交到她手上,然后转身。
那个脚步……是传说中的「神行百变」吗?不管是不是,在「神行百变」之后不久,她的脚边多出一串用树藤缚起的竹鸡,在「水上飘」之后,两尾活蹦乱跳的大肥鱼躺在她脚下,再然后……是弹指神功还是百步穿杨,她搞不清楚了,一头小野猪也往她脚边窝。
掏出雪白的帕子,轻轻拭去手上血渍,他问:「够了吧?」
她点头、不停点着。
他在她面前换了模样,清冷的他变得招摇,而她在他面前,何尝不是更换形象?她很聪明、很自主独立的,可是站到他面前……傻得可厉害了。
「够了?那走吧。」
他把猎物往马背上挂,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马,再重的东西往它背上一挂,都像没事似的,连小野猪都给背上了,它还是继续啃它的草,半点不受影响。
「阿白乖,别吃了,走吧!」他轻声对白马道。
打两个响鼻,它自动往前行,走过数步,席隽转身,发现婧舒还杵在原地,忍不住再度笑弯眉心,这么值得震惊?好吧,一只听得懂人话的白马,值得震惊一下下。
他倒回去,接过窭子往身上一背,拉起她往前走。
对于陌生男女而言,这是个相当突兀的动作,就算再熟悉的男女,七岁都不能同席,何况他们……这般亲匮?
但他牵得理所当然,而她被牵得自然而然,好像这样的动作于两人没有半分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