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彻问:“景明七年,姚小姐多大了?”
“九岁。”
“有姚修容的画像吗?”
崔彻展开卓见素递来的画像,画中女子只是中人之姿,相貌并不出色,但眉目从容安宁,气度沉静美好。
贺初也看了,画中人不是戚夫人,两人的相貌相距颇远。
崔彻问:“那戚夫人呢?”
“戚夫人生于扶风郡,景明七年她十岁,随灾民逃难至安都,后成为顾大人的贴身婢女,然后是侍妾。顾大人正妻故去后,被扶为继室。这是写在顾氏族谱里的。”
崔彻道:“如你所说,姚小姐跟顾大人是远房表兄妹,姚小姐又是大兴皇帝的修容。戚夫人是在景明七年逃难至安都,很可能就是在那时,因一碗榆钱粥结识了姚小姐。然后,因着姚家这层关系,成了顾大人的婢女,最后还被扶为继室。可三人如果是这样的关系,解释不了殿下与我先前的疑问。
那两个疑问一是,戚夫人每年都要去明月桥下喝榆钱粥,纪念施粥人,所以,她和姚小姐之间的情谊应该很不一般,不仅仅是一碗粥,还应该有后续。二是,顾大人打开安都城门,向高祖献城,却又在盛年时辞官隐居,他到底图什么呢?
所以,他们三人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关系。前朝宫廷的记录或许不好更改,但写进族谱里的内容,顾大人是可以左右的。”
贺初道:“也就是说,戚夫人自景明七年到成为顾大人继室的这段经历,老师怀疑顾大人造了假?”
“对。”
崔彻道:“如果那段时间,她不是顾大人的婢女,她在哪里,什么身份,做了些什么?”
卓见素问:“那她会不会是姚小姐的婢女,甚至可以说,跟随她进宫,是她身边的宫女呢?”
贺初摇摇头,“戚夫人如果是姚小姐的婢女,或者是她身边的宫人,这对他们之间的情谊,倒是说得过去。只是青莲你有所不知,戚夫人相貌绝美,她那样的美人一旦入宫,恐怕会宠冠六宫,可大兴皇帝的后宫里没有这般人物。”
崔彻忽然问:“顾大人献城时,姚修容在哪?”
卓见素道:“当时高祖兵临城下,宫里人心惶惶。姚修容死于难产,殁于顾大人献城的前三天。”
室内一片寂静,贺初意识到,接下来他会问什么。
贺初看着斜来的光线里沉沉流动的尘埃,姚修容的孩子也能尘归尘土归土吗?如果不能,那他或她便是大兴皇帝留在这世间的唯一遗孤,可这样的身世,世间能容得下吗?
“那孩子呢?”
崔彻终于问。
卓见素道:“孩子出生不久,便没了气息。”
“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按照时间推算,今年应是二十三岁。崔彻想,纵然他还活着,也得“没了气息”
,大兴皇帝的子嗣还能堂而皇之地活着?
卓见素迟疑道:“如果说那孩子还活着,倒是有杀人动机。他长大后,痛恨顾大人献了安都城,导致前朝灭国。因此,以谋逆罪名,凌迟了顾大人。那我是不是应该查找姚修容生产时,她身边的稳婆、医官、还有宫人等。看看有没有关于那个孩子还活着的线索?”
崔彻摇头,“不必了。既然没了气息,就当没这个人吧,除非他是凶手。如果他是无辜的,正好好地活在这世间,又何必因为身世颠覆人生呢?人又选择不了自己的父母。所以,这件案子就棘手在,既不宜挖得过深,也不能掘得太浅。太浅了,找不到真凶。太深了,我倒是怕,有什么前朝被挖了出来。”
贺初听到这里,微蹙了眉,他这么说,可见他为难了。晏伯伯注重真相,因为他不想冤枉一个好人。而崔彻喜欢见好就收,因为他不想牵扯更多的人。
“既然我们都认定,戚夫人和姚小姐的关系不一般,”
崔彻沉吟,“那便找个高手去探探顾府。或许他们的情谊,能在顾府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呢?顾大人被凌迟,姚修容难产而死,眼下,就只有戚夫人一人还尚存世间。突破口在她那儿,而且,也只能在她那了。”
“还有。”
临了,崔彻问:“找到那个跟林老丈有交集的读书人了吗?”
“还没有。”
崔彻想了想,“那派人探顾府的时候,找一些戚夫人的笔墨来,我想看看她的字迹。”
卓见素领了命,正要告辞,贺初道:“我最近要照顾老师,等老师病愈后,再教你骑马。”
“不了,不了。”
卓见素一边喊“我努力无师自通”
,一边白着脸,像遇见鬼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贺初想,这学什么固然都需要点悟性,可御马却略有不同,总要熟识马性的人教一教才好啊。
卓见素走后,室内蓦地安静下来。崔彻的药中有一味广藿香,气味鲜明地霸占着整间屋子,浓郁的甜和深沉的苦浑然交织,甜中带苦,苦里有甜。
崔彻瞥她一眼,“有话直说。”
贺初将微颤的手挪至身后,鼓足勇气道:“姚修容、戚夫人、顾大人三人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关系?姚修容当年对戚夫人有赠粥之恩,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使得姚修容成了戚夫人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戚夫人对姚修容感恩戴德,因此,她是保护姚修容孩子的最佳人选。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了这个孩子,嫁给顾大人,寻求他的庇护。而彼时顾大人已经打开安都城门,摇身一变成了新朝重臣。因戚夫人有绝美的姿容,他接纳了她,在美人和仕途之间选择了美人。为了更好隐藏那个孩子的身世,也为明哲保身,顾大人最终在盛年时辞官隐居。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老师和我先前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