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
现在的虎狼沟成了防御工事,底下放了一排狼牙倒刺,若真掉进去,必然会戳几个血窟窿。陆坦话音未落,秦遇安道,“权当不知道,放他们走。”
看他面露三分狐疑,秦宁道,“虎狼沟上面现在加了层盖板,史大夫掉下去后我加上去的,有草甸子铺着,看不出来。”
陆公子脱口而出,“怎么没听你说过?”
随即顿悟,这是明知故问,彼时她当他是外人,当然不会全盘托出,继而点头嘉许,“倒是有先见之明。”
见他全然不当回事,秦遇安倒有些隐忧,“他们兄弟二人若是联起手来,岂不是徒增变数…”
“那该当何如?”
陆坦一看就是吃饱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那厮明里暗里三番五次跟我抢人,难不成我还要不计前嫌跟他联手?”
秦宁蹙眉,一时间无言以对,隔墙有耳,冬葵立在窗外吃吃地笑。
小陆郎君才不怕被人听去,继续道,“以那二人的尿性,一个想借刀杀人,另一个不过是想顺水推舟,都想让对方当傻子,可谁都又不是傻子,这「联盟」结得聊胜于无,事成则可,不成必将互相攀扯。”
别成啊,成了她和陆坦岂不是要团灭。事已至此已无退路,秦遇安沉吟道,“你就这么有把握那一位会孤注一掷?若他并无此意呢?”
小陆郎君站起身来甩掉了外袍,拾掇着里头的墨色短打,低声道,“二皇子之事陛下和德妃已尽然知晓,他少不了要居安思危,这罚他挨得本就不服气,也不是时候,如今李岘被放出来,再加上先前北伐的怒意已积攒了小半年,陛下出宫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我料他不会放过…”
秦宁点头,不再多言,继续埋头对她的账,这苑子他来去自由,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陆坦收拾好衣装正准备出去,踟蹰片刻,忽然又掉头折了回来,单膝点地半蹲在了她跟前。
他捉住她的眼睛,细细端详半晌,幽幽道,“秦遇安,现如今我所谋之事,说好听些是为了天下苍生,但也确有一己之私。那位被禁足皆因我而起,此番我算是与他彻底撕破了脸。他若是翻了身,那天下之大也再不会有我的立锥之地,不单是我,整个陆家都会被我牵连…所以性命攸关,你得帮我…”
在北疆折腾得再热闹,在老陆大人跟前,陆坦也从未提过半句。
父亲从小教育他技不压身以德服人,最反感以阴谋阳谋搅动朝堂风云。冯嘉身在京都之外,准备和吴大将军打配合,杨先生暂时留在了北疆都护府,以防太子暗算…
细数起来,如此机密之事,身边能商量得人,除了不急,便只有她了。
他的眸子上压了一层云翳,远不及先前时澄明,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却没有一丝压迫或暧昧,散发出来尽是孤勇与疲惫。她不禁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注视他的双眸,道了一句,“好。”
那边厢暗探回到定西王府,向三皇子禀报,“相较于大半年之前,无甚新发现。”
李岘双眼眯得狭长,眼前影影绰绰浮现出他当日菌子中毒误入大广苑时水波环绕的场景,“入口并无什么稀奇,恐怕玄机在于出口…”
此时小陆郎君身着夜行衣,就是为了趁着夜色去摸熟那些出口。秦宁本欲让冬葵带他们去,冬葵闭着眼都能趟个来回,陆坦不依,“秦靖呢?将他带回来,冬葵你在这里警觉些,最近宫里和礼部派过来的生人多,切莫大意,我与不急去便可。”
靖儿恋恋不舍地离开马厩回了房,陆坦拍拍他的肩,正色道,“你正在读书,理应知道「妻也者,亲之主也」,我怎会对你长姐不敬?另外那匹马就是送你的,算是嘉奖,四皇子遇险,你处理得极好。”
靖儿喜不自胜,“当真?!”
秦宁举着账本子撇嘴,什么保护她,说得好听,长姐常有,千里马不常有。
桃花泛暖,莺穿柳带,转眼到了四月初八。这日风和日丽,宫门外号角连鸣,六匹威武宝驹引着龙辇缓缓出了皇宫。朝臣身着华服手执香花,跟在皇帝陛下的车舆之后浩浩荡荡直奔京西大广苑。
大塘百姓礼佛者众,大批平民信徒双手合十,远远地、紧紧地跟在贵人们香车宝马后面,被荡起的烟尘模糊了五官。
车行了两个多时辰,眼前现出一樽巍峨的牌楼,上书鎏金的五个大字,「敕建大广苑」。
时过境迁,再看到当年的手书,皇帝依然自得:遒劲,洒脱,笔走龙蛇,艳阳之下金光闪闪格外耀眼~嗯,满意。
本来因为太子幽闭,群龙无首,其余皇子公主不得僭越,只能留在宫里静候帝后回銮,皇帝颇有些落寞不快,可随行大员们左一声右一声的赞不绝口,让陛下眉心不由得放宽再放宽。
今日陪伴在皇帝左右的都是朝中重臣,个个满腹经纶文采斐然,马屁拍得自然也是技高一筹饱含真情。
肃立于大广苑门口等待接驾的,是由御用提灯寺的住持带领的京都高僧团。玉安公主倒是以大局为重,虽然是她的地盘,出于太子哥哥的颜面考虑,她还是同其他皇子皇女一样,暂且回避了。
陛下和住持大师一同于大广苑牌楼下静候,不出一刻钟的功夫,打西边儿来了一队异域佛陀。大和尚们为了心中的信仰能在人世间发扬光大,不惜奔赴万里之遥,风尘仆仆栉风沐雨而来,是真正意义上的「苦行僧」。
道阻且长,看到大塘百姓夹道欢迎,皇帝高官团队列队等候,外来的佛陀难掩兴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