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有机会弥补这个遗憾了。
真好啊!
把覃敏送到村口,和她分开的时候,梁明生想了想,还是对覃敏道:“张灵悦已经知道了我的姓名。”
覃敏一惊:“哪她一一”
“她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不同姓,也没有追问你的事。”
梁明生道:“我觉得,她不是说人闲话,传人八卦,人阴私的那种人。”
覃敏咬住了嘴唇:“可她还是知道了,她心里会怎么想?”
“阿敏,”
梁明生劝她,“十叔不在了,大伯容不下你和十婶,把你们赶走,这是大伯的错,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无论谁知道了,都不会责怪你们的不是。再说了,你也说覃叔现在对你们很好,我觉得,你不该顾虑,也不用在意那么多。”
“不在意?”
覃敏心中委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气愤喊道:“二哥你懂什么?!这是我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吗?你说得好听!你自己都做不到!你若是不在意,为什么不敢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小时候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跟我们玩?照你说的,生病也不是你的错,五伯和五伯娘把重病的你扔在市里跑了也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放在心上,介意这么多年?!”
喊毕,看到呆住,一点一点低下长睫的梁明生,覃敏又一阵后悔,不知所措,干脆跺了跺脚,推车哭着跑了。
梁明生折回头,走路回到岔路口,穿过岔路,踏上秀水镇通向云上村的路。
他的家就在云上村,山高地少,山中岚雾常绕,所以得名云上村。
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又说穷生奸计。
他的父母,就是穷山恶水的刁民,是穷生奸计的代表。
小时候,他身体不好,一直病歪歪的,人人都说,他就是父母出去骗人害人所得的报应。
父母多半也这么觉得吧,有他这么明晃晃的报应在,坐实了他们是大奸大恶之人的事实,所以他们对他从不上心,也没好脸色。
又恼恨他,带他出去想要他配合行骗的时候,他总是不配合不说,还拆台。
明明白白地失望嫌弃:你真是半点都不像我们的孩子,和我们真不像一家人,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恼怒他:害死你的父母对你有什么好处?!
九岁的时候,他生了重病,父母把他带到市里的医院,医生也没说他的病不能治,只是说要花很多钱。
然而父母就开始哭天抹地,说他们没有钱,他是治不好的了,把他带出医院,说是要带他回家,好吃好喝过最后的日子,实则是把他遗弃在车站,就跑了。
想必他们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机会,那一次,他们终于逮到了机会,甩掉了他这个大包袱。
然而,最后他还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被送进了医院,挺过了鬼门关回家。
而他的父母,不知道是感到带着儿子去,没带着回,怕被说闲话,没有颜面回村,还是如村里人所说的那样,夜路走多了撞到鬼,被人打死在了外面,这么多年都没再回来过。
恨吗?
梁明生没有功夫,也不觉得有资格去恨。
他是世人憎恶的孩子,是父母嫌弃的孩子。
他觉得羞耻,羞耻自己的出生,羞耻自己的多病,羞耻自己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没准真的是凝结了那些被父母骗,被父母害了的人的怨气而出生的。
他的出生,对世人,对父母都是不被期待,不受欢迎的。
所以被病痛折磨,被病痛夺去生命也是应该的。
曾经,他真的是这样想的,但就在他被遗弃,只能等死的边缘,他这样的人,竟然也得到了人的善意,被人的善心所救助。
也许,他也不是完全不配活在这个世间。
即便是凝结了人的怨气而生出来的产物,也是配得到善意相待,也配好好活着的。
梁明生心中存了这样的念想,生出期盼,像一颗种子了芽,后来又被一浇水,便扎了根。
这树也许还小,还会被风吹摇动,被雨打疼,但根决不会被拔起。
诚如阿敏所说,我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也还是难免会在意出身,但我一定会做到的!
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和父母切割开,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入睡前,梁明生这么想,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