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的苏月自然不知道皇帝在琢磨什么,全情奏完了一曲,终于盼来了中场暂歇。然而这大殿实在太?宽广了,不去放眼寻找,根本无法确定那位裴将军在不在席上。于是犹豫再三,还是壮起了胆,朝着臣僚们的座次看过去……
头一排是德高望重的三公三师,还有?红眉毛绿眼睛的远客。接下来是些王公大员们?,她甚至在里头发现了茂侯,甚是晦气?,忙调开?了视线。
再往后细数,忽然在其中发现了那个身影,他也正静静朝这里望着。
苏月心头顿时一跳,暗想他定是记得她的。那天在茂侯府上,虽然没能说上一句话,但她的长相他一定看清了。今天再见,没有?那么多的干扰了,等到?宴后想个办法去与他搭话,他必定不会推诿的吧!
心里无端开?出一朵花,细小的花蕊,在春日艳阳下摇曳款摆,因为见到?了救她危难的人,而窃窃地欢喜。演奏第二首曲子的时候到?底有?些?心不在焉了,她知道有?人正看着她,脸颊上的隐烫停留在颧骨,不肯消散,她得努力静下心来?,才能保证顺利完成曲目,不在中途出洋相。
只是这支《赤白桃李花》怎么恁地长,长得看不见收尾似的。隔了好久才盼来?梅引的羌笛声,一串如?泣如?诉的独奏,把雨中的落英描绘出来?,三月江南的烟雨凄迷,也极尽完美?地呈现在了那些?远道而来?的使节面前。
听客们?纷纷赞叹梨园乐师的技艺,苏月的欣喜在于总算能退场了。因为晚间?还要登台,前头人都在避风台候演,那地方的窗牖正对着仪鸾殿的殿门,只要有?人进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
庄静地坐在条凳上,不时朝那边探望一眼,宴席很快就要散了,久坐的王公大臣们?需要走动松散筋骨,裴将军也定会出来?的。
就在她等得心焦时,有?人走到?了她面前,公服上朱红的色彩顿时填满了她的视线,她抬头望了望,来?人是白溪石,和声对她道:“娘子的技艺愈发精进了,有?几次我路过大乐场,都能听见娘子独自练曲,今日登台,果真尽善尽美?。”
苏月只得站起身,向他褔了福,“少卿过奖了。我的技艺不敢和前辈们?相提并论?,只怕拖了大家的后腿,才不得不苦练罢了。”
白溪石颔首,略顿了顿道:“过两日我府里有?一场家宴,要款待老家来?的族亲们?,到?时候还请娘子过府献艺,就算我以权谋私了吧。”
他眼里带着笑,说得很轻松洒脱,但对于苏月来?说并不是一桩好事,不远处的刘善质正听着看着,不知道会不会又引得她误会。可是要推辞,找不到?推辞的由头,总不能说那日会生病,没法登台吧。
“既是家宴,想必用上三五个人就够了,哪里谈得上以权谋私。”
她嘴上应着,朝窗外一瞥,忽然看见了裴忌的身影。这头应付白溪石时愈发敷衍了,只得拉扯上刘善质,“我这几日正跟刘娘子习学《春莺啭》,少卿要是不嫌弃,到?那日我们?就用这个曲目吧。我同刘娘子一起去,两个人也好就伴。”
白溪石是沉得住气?的,微笑不减,如?常应了声好。
这厢又闲话了两句,人才缓步走开?,刘善质轻叹了口气?,落寞地对苏月说:“其实你?不必提我,他想邀约的只有?你?罢了。”
苏月哪有?时间?同她为了白溪石而粘缠,握了握刘善质的手道:“少卿要是只邀约我,那我断乎不能去啊,不合梨园的规矩。你?别为这事烦恼,到?时候白家族亲都在,你?去露一露脸,混个脸熟也好。或者,你?也能借机看清一些?事,对你?没有?坏处的。”
说罢匆忙站起身向太?乐丞告了个假,借着如?厕的名头,从避风台溜了出来?。
千步廊很长,大池里一处又一处堆积起了人造的假山石,绕过去,勉强可以避人耳目。顺着水榭往前,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在湖心亭对站着闲谈,其中一人就是裴忌。大概是入了眼的缘故,苏月看他侧身站着,那身姿劲松一样挺拔,愈发撞进心坎里来?了。
战场上历练过无数次的人,机敏是与生俱来?的,听见一点?轻微的脚步声便转头望过来?。苏月迎上他的目光,心头直打突,但仍是从容地上前行了个礼,“卑下辜苏月,见过两位大人。”
裴忌身旁的男子不明所以,“梨园的乐师,特?地来?见裴将军的?”
一面疑惑地望了望裴忌。
结果乐师不说话,裴忌也只是淡然笑了笑,他立时就明白了,打着哈哈说:“我想起来?了,军中有?些?要务,得讨上将军一个示下。哎呀,耽搁不得,我这就去了,少陪少陪。”
说罢一步三回头地回避了。
没有?了第三个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苏月不是那种扭捏的女郎,也不会等着对方想方设法找话题,自己便先说明了来?意,“不知将军还记不记得卑下,卑下是茂侯府上登台的乐工。那日事发突然,多谢将军伸援手,才令卑下全身而退。只是当?时乱得很,匆匆返回了梨园,什么都没顾上,今日好不容易见了将军,一定要来?向将军道个谢。”
裴忌是那种谦和的君子,并不因为是武将,而显得粗鄙莽撞。
美?丽的女郎专程来?向他致谢,倒闹得他不大好意思?了,忙拱手还了一礼,“不过是举手之劳,女郎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