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便有劳陆先生了!”
宋青书满意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账房,一直行到门口他忽然转身神色莫测地道,“今日之事……”
陆岷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回道:“且待事情有了眉目,我再禀明宋大侠!”
两个“狼狈为奸”
的男子相视一笑,彼此拱拱手满意而去。当时的宋青书与陆岷都不曾意识到,他们的一番筹谋,对那些失去家园的灾民以及武当派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武当名下土地的增长以及武当对佃户的宽容,使得元末时更多的流民选择来到湖北依附武当为生,而宋青书传授灾民武艺的决定更是在无形之中炼出了一支战力超群的队伍。武当之势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向州府延伸,最终遍布湖北湖南两地,便是官府都不敢过问。于宋青书而言,今日之所为全是为了赎前世罪孽,而比他更为目光远大的陆岷,如今所能设想到的也不过是几年之后武当派的庶务必将全数转交宋青书打理。
宋青书与陆岷商谈过安置灾民之事返回武当时天色已晚,刚走进斋堂便见到爹爹宋远桥正沉默地坐在桌边几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宋青书见宋远桥神色沉凝心下便是一惊,在门口怔愣了片刻方强笑道:“爹爹何时到的,怎么也不点灯呢?”
才上前将桌前的油灯点燃,便见着了正摆在宋远桥手边的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的是“武当殷梨亭亲启”
那正是他模仿纪晓芙的笔迹。
宋远桥见宋青书一见那封书信面色便是一变,心中更无存疑,他冷冷地抬眼望住了宋青书满是嘲讽地道:“因你之故我今日抽空去见了你六叔,正巧遇着你六叔翻阅这封书信。你六叔虽与峨嵋派的纪姑娘定有婚约,往来却是不多,认不出纪姑娘的笔迹也是平常。可我这个当爹爹的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自己孩儿的笔迹!”
宋青书一张脸孔瞬间失去血色,他双膝一软当即跪了下去。宋远桥不理他只一字一顿地慢慢问道:“峨嵋派的纪姑娘究竟如何得罪了你,要你如此处心积虑毁她名节?”
宋青书猛然仰头难以置信地望住宋远桥,惨白的双唇哆嗦许久方喃喃道:“孩儿,没有冤枉她!孩儿与纪师姑无冤无仇……”
他见宋远桥神色冷淡,显然半个字都不愿信他,心中更是惊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又道,“是在大都!孩儿在大都巧遇纪师姑,亲眼所见……”
“住口!”
事到如今,宋青书仍在砌辞狡辩百般抵赖,宋远桥不禁又恨又怒,他用力一拍桌面扬声质问,“若是亲眼所见为何不早告知你六叔?”
宋青书如霜打过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地回道:“六叔对纪师姑一往情深,孩儿是怕六叔伤心。”
“你如今所为他便能不伤心吗?当真笑话!纵然遇着你纪师姑是碰巧,伪造这封书信也是碰巧吗?”
宋远桥神色更苛,声色俱厉。“我是你爹爹自然知你本事,任谁的笔迹但凡你看一眼便能活灵活现地模仿出来。只是你六叔生性腼腆,如何会将未婚妻的书信给你这个晚辈过目?莫非你还要我找你六叔来与你对峙?”
宋青书神色惨然哑口无言,耳边只听得宋远桥厉声喝问,“说!你如此倒行逆施,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宋青书满额的冷汗,眼里已有一层淡淡的水色在油灯下微微闪烁,许久才轻声道:“孩儿,孩儿是你亲子,孩儿的秉性如何爹爹难道不明白吗?”
“正是因为你是我亲儿,我才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你!”
宋远桥强压怒火,语音低沉冷酷犀利地犹如审问一般。“青书,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去大都为你三叔盗药,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早有打算?你去泉州行商所售茶叶,若是我早知是你借武当之名向茶农赊账立意不允,你可会一意孤行非做不可?你如今伤了气海内功修为难有寸进,若是爹爹要你放弃在水下练功之法你又会否答应?……青书,你心气太高,太倔强了!你永远都不肯认输!”
所谓知子莫若父,宋远桥如何不知宋青书的秉性?武当三代弟子中青书的天分未必最高,可身为大师兄他从不愿俯首认输,因而练功却是众弟子中最勤最苦的一个。每日在水中练剑两个时辰,除他以外至今无人能做到,终是如愿以偿,这些年来始终牢牢占据着首座的位置。做父亲的有个这么刻苦的孩儿自然是高兴,可是心气高傲如宋青书一般,宋远桥又忍不住忧心。这等人物有本事是真,可却受不得挫折经不起磋磨;自命不凡孤芳自赏,却也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便是你师弟冯默之……往日得罪你的点点滴滴,你都丝毫不肯放过。你纪师姑究竟如何得罪了你,或者,是你六叔?”
指证峨嵋派高徒纪晓芙红杏出墙却又苦无证据,他本人又暗施诡计在先,宋青书心知已是百口莫辩。而爹爹生性方正善恶分明,要与他分说情爱的自私狠毒无异于夏虫语冰。便是他自己,上一世不也曾对峨嵋派所说纪晓芙的死因深信不疑吗?上一世他也的确是自视甚高气量非宏,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夫复何言?宋青书将挂在墙上的含光取下,双手托举送到宋远桥面前。“孩儿无话可说,爹爹若要罚我,孩儿受着便是!”
宋青书如此死不悔改,宋远桥更是怒不可遏,当下拔剑指向宋青书,宋青书却恍若未见只缓缓地闭上双目微微侧过脸去。宋远桥见儿子面色惨淡热泪滚滚这一剑却是怎么也刺不下去,终是将长剑狠狠掷在地上厉声道:“滚去静室跪着!什么时候肯说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