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艾避开她疑惑的目光,轻叹道:“这个一直是我爷爷在管,我爷爷过世就到了我手里,我一直想把助学做下去,可是现在自顾不暇,实在无能为力。我上网查过,甄氏基金的运作几乎停摆,资助的孩子们不得不另外寻找资助人,晴和助学一度陷入困境,最后还是宋长风拉了一把,将许多孩子接手,不然现在晴和助学已经不复存在。”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晴和助学和甄氏基金是我爷爷投入大量精力做的,我一定不会丢弃,我答应你,最迟一个月,我给你满意的答复!”
小绿心头一热,连连摆手,“别这么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我也是刚刚加入晴和助学,还不是很了解。”
甄艾哈哈大笑,“你误会了,许多人想我死,可还有像你和我弟弟这种想我活着,而且好好地活着,所以我当然不能死,要给你们满意的答案。说起来我也算晴和助学的元老,你去论坛找找一个叫片瓦的id吧,希望能帮你多多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你弟弟在哪?”
想起昨晚的事,小绿讷讷道,“他昨晚有没有不对劲?”
“怎么回事?”
甄艾蹙眉道,“昨晚他回来是有点不对劲,一个劲要带我走,等我说要走,他又不肯走了,今天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真不知道他每天神神叨叨忙些什么。”
小绿不知如何说起,只得讪讪说没事,抱着保温桶逃也似地离开,甄艾看着她的背影,低头思索片刻,满脸焦急,飞奔而去。
回到书城,见还没到上班时间,小绿迫不及待地打开晴和助学论坛,果然找到一个叫片瓦的id,这个id下的文章很多,大部分是助学调查报告和游记,其中以调查报告居多,看得出来,她走过许许多多地方,贫困地区的调查笔记更是以千计。
最新的一个帖子是三个月前发的,名字是《只有欢颜》,记叙的是片瓦和同事到一个父母双亡,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孩子家家访的经历,上面这样写道:
人生若来不及伤悲,剩下的,只有欢颜。
是的,他来不及,在别的孩子承欢父母膝下,为了早餐吃面包还是吃油条,为了喝豆浆还是牛奶犹豫不决时,他来不及,做不到,说不出,喊不应……
他来不及,他遇到太多事情,他来不及伤悲。
幼年父亲撒手尘寰,丢下老弱一家四口,母亲难以承受家庭重担,抛下两个孩子和老人改嫁,音讯皆无,姐姐学业难以为继,只得辍学出外打工,才十四岁的孩子,到底能做什么?
是的,他来不及,在别的孩子为了争取多看电视和上网的权利和父母怄气时,他哭不出,骂不到,找不着……
他家徒四壁,他小心翼翼,他没有机会。
一辆自行车是他全部的财产,没有电脑,更不可能有电视,甚至,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他家连电灯都没有。
在天地与命运并存,在沧桑与劫难猖狂的空间,天地不仁,从不会以我们的挣扎而改变,劫难如匪,也不可能因我们的拼抢而放弃。
最无奈不过。
他叫徐为,十三岁的孩子,有着七八岁的身型,十岁的腼腆,二十岁的笑容,三十岁的茫然,四十岁的深沉。
我们羞惭,因为我们可耻的懒惰和莫名其妙的高贵感,差点与他擦肩而过。
我们悔恨,在孩子清澈干净的目光里,我们不能再低一点,再低一些,用我们的居高临下,提醒他的曾经。
拿到资料,我第一个就留意到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家庭成员那栏,只留下了奶奶的名字,看到奶奶两字,我想到我刚过世不久的爷爷,一时竟默然良久,不知所思所想,不知时光匆匆。
……
当我们站在杨家门口,这种震撼更加强烈。她家是两间土坯房,年代非常非常久远,整栋房子只有门口左边有一小块灰白的墙,上面有许多黑炭写的字,其中有一个女性化的名字。
客厅后面的墙体完全坍塌,他们用黑色砖头砌着,不知是不是砖不够,墙只砌了一半,光线从外面透进来,可想而知,这房子根本无法遮蔽风雨。
客厅里除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木材,只有一辆自行车,自行车擦得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十分爱惜,走入里间,所有人瞠目结舌,除了床和凳子,里面空空如也,我只想起四个字,家徒四壁。
奶奶和一个邻居大婶正在门口做手工,听到我们的来意,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颤巍巍地挪动脚步去叫人,原来小华明在上面的邻居家里看电视,吆喝一声就可以听到。
叫过人,她慢慢走回来,热情地招呼我们,给我们搬凳子,进厨房为我们倒水,我们当然客气一通。然而,家中可能没有杯子,她端着两个大碗出来,听我们说不喝,默默把水倒在门口,那一刻,水声如雷,重重劈在我们心头,我们竟相顾无言。
孩子飞快地跑回来,乍见之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看了看资料确定,明明上面写着十三岁,读五年级,怎么看起来跟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个子出奇地瘦小,脸色偏黄,眼睛很大,看起来很秀气,如果听说过小萝卜头,他就是那个模样。
他穿着绿色的校服,衣服有点小,紧巴巴地贴在身上,让他显得更加瘦小。见到我们,他有些不自在,悄悄缩了缩,然后,脸上露出浅浅笑容。
面对这样纯净的笑容,我只觉呼吸一窒,满腹的话全部涌到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话都不想说。
……
我们先问起奶奶的年龄,奶奶自己说72岁,旁边的邻居大婶连忙更正,她今年已经76了。坐在这样的老人孩子面前,我们真觉得自己太过残忍,问题从他的生活开始,一点点回到他的家庭,他仍然微笑着告诉我们,他的爸爸过世了,妈妈改嫁,还有个姐姐,两年前辍学出去打工,至今没有音讯。
他的口气十分平淡,似乎说着别人的故事,可是,我们无法正视他突然黯淡的眼睛。
……
那部自行车是别人淘汰下来送给他,他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带些菜到学校,他个子这么小,山路又崎岖,真不知道怎么骑出去的。当我们赞他时,他一脸自豪,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从他老师那里了解到,他的成绩很优秀,说起这个话题,他的眼睛亮了些,羞涩地笑,说自己的成绩只是一般,气氛缓和了些,我拥着他笑道:“你真谦虚!”
他不好意思地笑,低下头玩自己的手。
话题转移到奶奶做的手工,原来这是从镇上接的活,灯串一千个一包,每包09元,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每天只能做两包,也就是说,他们每天只有一块多钱的收入。
我们从没有如此忐忑的时候,每一个问题都在腹中斟酌了又斟酌,每一句话都想尽量完美,每一个笑容,都希望他能看到,感受到,虽是早春三月,我们却似乎仍在寒冬或是盛夏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