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如流银倾泻。
斜倚着屋脊,坐等佳人素手温酒,周然此刻也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只是风景尚好,佳人脸色却隐隐厌恼,执壶的手颠簸着,尽显心底的不忿。
“月色真好啊。”
玉色小盏在指尖流转倾覆,酒液升腾飞落却无一丝遗漏,显然这只是周然炫技的把戏,与他此刻的心情一致无二。只是大小姐看着他,却从那些纷繁的戏弄中生出了些无端的恼怒,悄悄地骂了一句。
“端的不是君子。”
“为什么要做君子呢?谦和受人欺,凌厉使人苦。君心无侧意,应笑世有无。”
“大小姐,在你眼中,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呢?”
“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素手交叉做刀剑相击,一身焰色的大小姐这样形容着。她指着高升云端的明月,就这样阐述着她的幻梦。
“如日月悬于苍穹,明断世间一切是非!”
“说得好!说得好!如此才值得这月色,才值得这一杯。”
诚挚称赞着,周然的眼中却全然是自得,似乎这般话语全然只是虚假,只是为了饮酒而托出的贺词。毕竟燕国图短,匕未藏便已经锋芒尽露。
“只是若轻易不能明断呢?”
“如人生在世,必有得失、取舍,轻易不能明断,轻易不可明断。是是非非于人心中,莫说明断,便是连碰触都碰触不得。不识前因,不得后果,你又如何明的,你又如何断的?”
大小姐语塞,但是她眉眼一转,继而反问。
“那么你呢?”
“我不知道。”
周然坦然作答,他挥手,清风便拢起如袖,直入云天。一晃月色顺着清风袖口流转滑落,蜿蜒向前,照亮了大小姐的眼眸,却照不清她眼中的迷惑。
“人固有所知,我如何能得知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呢?如今我看这世间,恰似一场难以醒来的美梦。既是美梦,自然虚幻。既是虚幻,如何能从中得知真实呢?”
“可如今,我偏偏是最不能坠入迷梦的。”
“不是在说江湖吗?”
好奇且艳羡,大小姐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周然举手投足间的神仙手段。她以前也听过不少世间流传的志怪传说,却从未有一刻如今日,觉得这种光怪6离就在眼前。这是一场她所期冀却也未知的冒险,她想探问究竟,却终究止步不前。
与周然所展现的相比,显然她所熟知的江湖对她来说更熟悉也更安全。
“是啊,江湖,何处不是江湖呢?贩夫走卒,诸佛龙象,不过百川汇聚之前的涓涓细流而已。动辄奔涌呼啸,静谧滞停如渊,也都要流淌,也都要汇聚,浩荡川行入海,停泊涡居江湖。”
“听不懂,难道说学了修行之法就必须要懂得这些吗?”
“当然不是,道术手段统统只是修行的外在显化而已,化虚为实,借假修真,种种迷障或许还能使你的道途更有进益。”
“只是究其根本,道,不过是行路而已。”
道理散得太多,就显得过于虚幻,大小姐听着这些却始终无法彻底理解周然究竟打算表达什么,甚至她都无法提出什么疑惑。这些东西,有些她早已经在父亲那里听过,或者听与她父亲痛饮的江湖豪客们说起过,但是那些人更多是唏嘘这些年所经历的腥风血雨爱恨情仇。
仇怨、爱恨、因果,种种纠缠,似乎总有一种明确的东西搅动着江湖的风风雨雨,而不是像周然这般,水中花镜中月一样凭无所有的空处生出来。
依着大小姐仔细想来,面前这个人和那些志怪传说一样,像是凭空就出现的仙佛显化。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种种手段学识,似乎无有出处,恰似传说中杜撰的人物。
何其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