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一听要一千多个铜钱,心里悔得啊,怪自己为什么要心生同情,有同情这丫头片子的,还不如同情自己呢。不过是每天一个绿叶菜,怎么就这么贵!怎么就这么贵!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王大娘也不能反悔啊。这劳动了纸张笔墨的,一看就知道有朱童生的手笔。这天煞的,怪不得愿意一年一结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根本赖不掉!
王大娘丧着脸,把装猪油渣的碟子又端回厨房,在厨房里摔木盆木勺,叮咚乱响。半响,才提着一吊钱出来,又扣扣搜搜数出六十个铜板,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菜钱结了。
“学塾里也不容易,吴老爷做监去了,剩下的几个老爷备考的备考、教书的教书,吃得都要好。我这厨下更是忙得不行,都是老爷们指名道姓要我做,厨房压一刻也离不开我。这些铜板,是我一个一个牙缝里省出来的,你看看,我都摸得有油光了。也就是你,大娘我看你实诚,这才痛快给你结钱。不然你看哪家伙计上门,大娘这么爽快。你要知道恩啊!”
朱晴嗯嗯啊啊应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毛笔,含在嘴里润了润,毛笔上本有墨,她拿口水化开,在纸上记下结清的字样,又那毛笔图黑了两人的食指,在账单上盖了指印。
朱晴不在乎她给自己脸色看,温言软语说了许多奉承话,又给她看了勾销的字样,签字画押一套流程做得像模像样。
越是这样,王大娘越不敢放肆,不因她年纪小而吓唬她。
朱晴把铜钱放进篮子里,又拿原先的大荷叶盖上,转身去了钱柜上。
想起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朱晴想方设法逃离朱家。她妄想过进宫去当娘娘,大明皇室从民间选取妃妾,她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不一定没有机会。可后来才知道,采选宫妃,那是有规矩的。之前青宫才选了太子妃,下一回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况且,“民间”
也是耕读清白之家,一个小小的童生家肯定是不行的。
后来,朱晴又陆续想过做生意、立女户、当大夫之类的,统统没有可操作性,最大的阻力是性别和年龄。
一个小姑娘,天生就是别人的财产。杀了朱家夫妻,菜户营要吃绝户。千方百计拿了户籍,邻居知道一个毛丫头当家,要来占便宜。至于入下九流当个医婆药婆,那都得嫁人,只要嫁进人家,才是自家人,才能被接纳。
总之,朱晴想到的所有办法都太冒险,以至于托了一年,还没有行动。
到了钱柜上,朱晴装作是商户人家的小丫头,过来把铜钱换成银子。
伙计看过铜板成色,给朱晴称银子:“给你换一两。”
“哥哥,可不要诓我。我虽不常出来给家里帮忙,可也知道现在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两百个铜板,还是银子兑铜板的多,铜板兑银子的少。爹都说了,现在铜价贵,若不是为了给姐姐攒嫁妆,才不换银子呢。”
那伙计也是卖身奴才,叫自己家长爹娘的,闻言笑了:“你是哪家的小丫头,摇头晃脑学大人说话。什么铜价贵了,我长在钱柜上,我怎么不知道。”
“不行,不行。”
朱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出来的时候姐姐交待了,换一两,要剩两百八十个铜板回去的。你要是不给我换,我就去别家换。”
伙计失笑,“成啦,成啦,换!换!也就我们赵记钱柜,童叟无欺,不然谁搭理你个小丫头。我看这银子不是你爹要换,是你姐姐要换吧。”
伙计打趣一句,当真给换了,又叫朱晴来看称、看银子的成色。伙计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哪家女眷存私房钱呢。这穿铜钱的绳子上,全是猪油和饭菜的味道,一看就是家里掌勺的。估计是手上真没人,才让个小丫头出来换钱。
哎呀,人人日子都不容易,看破不说破。伙计自觉自己什么都明白,又感慨一句,果真是天子脚下,不然这么个毛丫头拿着一两银子,指不定就被人抢了呢!
朱晴从钱柜里出来,哭丧这一张脸,委委屈屈的。
这模样常见,钱柜也兼做当铺,去当衣裳、当首饰的,哪个脸色能好看。
出了这家钱柜,朱晴又去了另一家,在当铺里买了一套旧衣裳,浆洗干净的样子货,也就夏天唬唬人,冬天是一点儿都不保暖的。
藏青色的上下两截衣裳,大户人家的下人最爱用这个颜色,普遍又不容易和主子们撞衫,满京城都是穿这样以上跑腿的人。
快中午了,朱晴去有名的王二娘家包子铺,用荷叶打包了十个包子,又去胭脂巷里买了一把鲜嫩嫩带露水的荷花。
转到清水胡同,这里与别处不同,个个门头都还没开呢。旁人家做了半天生意了,这里还安静着呢。
朱晴熟门熟路得走到后门,嘭嘭拍响了门环。
“谁啊,这青天白日的,来早了!”
门后传来门房不耐烦的声音。
“金老爹,是我啊,小朱!”
朱晴小声回道。
听出了朱晴的声音,金老爹嘟嘟囔囔取门栓、开门,“怎么来了?”
朱晴把一大包荷叶塞给他,金老爹立刻绽放出笑容,鼻子狗一样嗅嗅,“不用解开,一闻就知道是王二娘家的包子!”
“金老爹果然有见识,听说这王二娘以前是官人家的厨娘,手艺当真不错,铺子里生意可好了,我是托了人情才买道的啊。”
“生意能不好吗?她娘家兄弟在顺天府当差役,街上上哪个敢寻她的不是。这手艺好了,有时候穿绿官衣的老爷也去尝味道勒!”
金老爹解开荷叶包的麻绳,迫不及待拿了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塞进嘴里,含混道:“你来给红姑送荷花儿啊,怎么才来?别家来讨好的,天不亮就把花儿送过来的,还带着露珠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