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陵揭了皇榜,与众人前往大将军府时,安帝正在南宫歇息。
自太后得病到如今已快一个月了,虽经众多御医调治,却始终不见成效,所张贴的皇榜也不见人来揭。在此期间他上了几次朝,均装出一副心忧太后之病,无心理会朝政之事的样子,所有事情均推给大将军负责。但是有一样,凡是涉及为太后治病的事,他必亲力亲为。众多因诊治不力的太医,除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外,全被他找个借口,一一遣回家反省。朝中众臣,见安帝如此行为,均多了几分小心行事。
安帝见朝臣均有惧己之心,心中也有些得意。自打按王圣推荐的那名黄巾真人所说之法喂养那只白猫后,太后果然病重。他又惊又奇,但心里也对那黄巾真人多了几分信任。后来王圣又托李闰献给安帝三粒金丹,说是那位黄巾真人所制,服之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安帝将信将疑,依法服了,果觉神清气爽,身轻体健。
安帝借太后生病一事免了郑众的宫中大总管之后,南宫已由自己的心腹中黄门李闰负责,李闰便偷着在南宫为安帝安排了几名容颜俊俏的宫女服侍。这些宫女虽比不上玉兰容颜风姿,但也比之前那些睹之无味的宫女强多了。安帝服食金丹之后,竟能夜御十女,从此对黄巾真人甚是信任。
至于太后之病,安帝也命李闰问过黄巾真人,据李闰回报,那黄巾真人道太后所得之病为“失魂”
之症,得此症者,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当没命。纵是有灵丹妙药得用,也不过是能让人恢复至三岁小孩模样,生活简单自理罢了。不过那黄巾真人自施此法之后,损耗了不少体力,现在很是萎靡不振,一直静养。
安帝闻听太后之病情后心中甚喜,心想如此一来,只需自己小心行事,不操之过急,打草惊蛇,引邓家惊觉,这天下早晚就真正由他说了算了。昨日里他与诸美女云雨一番,感觉有些腰酸,心想又该让那道人给自己炼丹了。便在龙床上斜躺,让两名宫女分别给他按腰揉脚解乏,按了一会,不觉困意上来,正迷迷糊糊之际,耳间殿外闻得一声轻唤“陛下”
,却是李闰的声音。但安帝正有困意,懒得理会他,仍是闭目不语。
“陛下”
,李闰等了半响,却见安帝屋内没有传出丝毫的声音,不由试探的再开口唤了一声。
“嗯?”
安帝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让那宫女揉另一侧腰。
“奴才听闻,今天早晨有一名道士在城门口揭下了皇榜,现已入大将军府了!”
朝廷的动静消息一向由李闰负责,所以自张道陵揭了皇榜后,洛阳府尹得手下人报后,立即暗中派人将消息报与李闰。李闰闻听有名小道士揭了皇榜,还得闻这名小道士有些手段,是以忙报与安帝知。
安帝闻言,一脚将给他按揉的宫女踢开,翻身而起,目光闪动,盯着李闰道:“道士?可是那黄巾真人吗?”
李闰忙回道:“不是他,陛下,奴才已探明了,是一名小道士揭的榜,跟那个黄巾真人没有半点关系!这小道人年方十七八,名叫张道陵,是一名云游道人。”
安帝听了,松了口气,挥手让两名宫女退下,才道:“那黄巾真人道术高明,你告诉王圣好生伺候,让他为我们所用。”
说完沉吟片刻又道,“一名小道人?他竟敢揭皇榜,想来不是吃了豹子胆,就是有些手段。前些天听大将军说他屡次派人去请一个人公真人的道人,说他法术高明,能治太后之病。但却始终未寻到那道人。今日又来了一名小道人,难道天底下这些道人,都会施法炼丹吗?李闰。”
李闰想了想道:“回陛下,奴才以为,天下修道之人,大多是欺名盗誉之辈。能像黄巾真人那样,有如此高明法术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大将军所说的那名人公真人,我也有耳闻,应是会些法术。但这名小道人,如此年轻,恐怕是想到这来撞运气的。不过,陛下,这样也好,如果大将军他们推荐他来,管他行不行,只要让他治就是。若是治好太后之病,则是陛下孝心感动天动所致,若是治不好,那就是。”
说着,用手比划了虚砍一刀的姿势。
安帝已明他意,道:“那好,现在咱们就去北宫看太后去。”
李闰笑道:“陛下天姿聪颖无比,将来亲政之后,必能光大大汉江山。”
安帝长叹一声,道:“那就要看她命硬不硬了。”
众人随大将军来到北宫时,安帝已在此看望太后多时了。此时他正坐在太后的屋内的一个龙椅上,面无表情的安坐在上,静听玉兰为太后念经。
玉兰和宫女们刚刚为太后喂过一碗莲子羹,服侍完毕后,便开始为太后念经。玉兰每日均在太后饭后,为太后轻声朗诵佛经,依次将金蝉译的《金刚经》《大悲咒》与《楞严经》各读三遍。太后自得病后,经宫中太医诊治,也能吃饭喝水,但全是在无意识下进行。她睡时和未得病时一样,醒来却只是双目微睁,眼神只盯一处,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神情忽喜忽悲,唯一神情有变化的,就是每当玉兰为她念诵佛经时,尤其是念到金蝉所译的楞严经时,太后眼角竞然流泪,偶或还眨眨眼睛,等玉兰将经文全部念完之后,太后便已安详地入睡。但在平时太后醒着时候,无论旁人如何招呼,却也不应。剩下的太医们虽是每日都过脉问诊,但口径却已出奇的一致,均道太后所得之病是一种医书上未曾记载的中风之症,能否醒来,全凭天命了,每日所开之药不过是一些补药而已。
自太后得病后,玉兰便一直守在一旁,虽然每次安帝吩咐她回去休息,可她却苦苦哀求安帝,让她陪伺太后,看到玉兰整个人都已瘦的没魂,但又是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安帝心中怜惜万分,也不忍再拒绝,只得吩咐郑众一干人要照顾好玉兰。
今日安帝来的早,听玉兰又在为太后念诵佛经,这些话他早听腻了,但今日听来却更是心烦,脸色便也带有几分阴沉。他看着玉兰全身心地陪着太后,心里竟有几分妒忌,恨不得自己变成太后,躺在床上让玉兰如此伺候。哼!这太后得病已有一个月了,太医院这么多御医,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看出太后的病情!害得我小美人没日没夜地伺候。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望向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那个手掌大汉,母仪天下的女人。正是她,让自己坐上了天子的宝座,这个本来就应该是他的,更应该是他父亲的宝座。当年在他父亲当太子的时候,被自己的祖父,汉章帝,听了当时的皇后窦氏挑唆下,被废掉了太子之位,改封为清河王。他们一家还被从皇宫中轰了出去,住在城里一个破旧的王府中。记得那时,他年纪虽小,就尝到了世态炎凉,不仅如此,在他们一家,在凄惨无助之中,还得日夜提防窦氏的加害。可以说,一家人闻窦氏之名而色变。父亲为保全性命,严令一家人无事不可开口讲话。自那时起,窦皇后,也就是后来的窦太后,就在自己心里留下了既痛恨又恐惧的影子。父亲被废封为藩王后,一生变得谨小慎微,从不敢犯什么过错。就是父亲在帮窦氏的养子,父亲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后来的和帝刘肇诛灭掉外戚窦宪势力,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依然如此。在皇帝宝座下,什么亲情,都不值得一提。记得父亲曾想亲自去祭奠一下他被窦氏害死的亲娘,自己亲奶奶,和帝都未能如父亲之愿。可父亲依旧不敢发出任何怨言,只能每逢十五月圆之际,在夜深人静之夜,独自对着那明月流泪。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着流泪的父亲的背影发誓,一定要将属于父亲的一切都给夺回来。
后来果然天遂人愿,当父亲和汉和帝先后去世,汉和帝皇后邓氏掌权之后,先是立了个出生刚满百天,据说是汉和帝养在民间的儿子登基为帝,那小儿命苦,在一岁时就夭折了,是为汉殇帝。于是在延平元年,年已十三岁的他,在一天深夜里被邓太后命人持太后节召至入宫,坐到了现在的这个位子上。
();() 他深知父亲的悲剧,更了解眼前的这个邓氏,虽然看着面善心慈,可是每逢决断大事时,她所展现出的判断之准,出手之快,处置之狠,远胜那些身经百战的须眉男儿。
记得他刚当上皇帝时,曾有一批对邓氏不满的官僚们准备发动政变,要废黜自己和邓太后,另立平原王刘胜为帝。却被早在满朝中布有眼线的邓氏得知,邓太后先发制人,谈笑间就将叛乱镇压了下去,自已也依靠邓太后,保住了帝位,自此以后,他深知邓氏既能立他为帝,也能废他为民。就是在自己所处宫中,也由邓太后所依靠的后宫总管剿乡侯郑众和尚方令蔡伦掌控,自己名上虽是一国之君,但在宫里宫外都不过是个被太后操纵的木偶,朝政大权全部掌握在邓太后和大将军邓骘手中。自己这些年来虽是心有不满,但却不敢有丝毫流露,仍是按父亲所传之法,小心谨慎地服侍太后,日夜做出一副孝子之态,以示不忘太后对自己的恩情。
太后性好简朴,他就表现出清心寡欲,远离心中最爱的美食美酒。他喜爱美色,可在太后面前,却装出不近女色的样子,太后宫中的宫女,从不动她们一根手指。太后喜吃斋念佛,他就也陪着念经,直到朝中大臣为此向太后上书,要求一国之君要依祖宗之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他却充耳不闻,仍是陪着太后念经,等这事惊动了太后,太后也命他要学孔孟之道,他这才依太后之命,改学《论语》等。可是,随着他年龄渐长,对权力的渴望也越来越大,是尤其是每次面对现在正殷勤服侍太后的玉兰,这个有着绝世容颜,风华无二的女子,却成了太后的禁脔,而自己作为一国之君,却只能远观。本来他对邓氏有着三分敬仰,七分倚重。可自打见了太后身边的玉兰之后,对他身边服侍的宫女全无兴趣。
可玉兰不但是大将军的养女,更是了太后的贴心宝贝。自玉兰入宫后,太后的生活中竟离不开这小丫头。所以他只能将仰慕深埋在心里,不敢在太后面前流露出一分。可是,每次见到玉兰一面,他就对玉兰仰慕一分,同时对太后就恼恨一分,恨不得她早日离世。哼,等自己亲政后,第一件事,便是立玉兰为后,日日怜爱,夜夜温存。也正是有了这念头,他这才敢在白马寺的独自做主,要考众僧三题,在天下众人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
想到白马寺,他又想到那个法号金蝉的小和尚。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和尚,年纪轻轻,竟熟知佛法,很轻松就解了他出的难题。如今他致齐云塔倒,又相他死了一批差人,本想借此治他之罪,没想到大将军竟执意要保金蝉,连那玉兰,看样子也有怜金蝉之意。他现在羽翼未全,还不敢得罪大将军,只能将金蝉打入死牢,让他在狱中求佛祖保佑吧。想到自己连个小小和尚的生死都不能搞定,更是让他心中气恨难平。多亏手下心腹提醒他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才让他忍气吞声,还得天天来此探看太后,好让邓氏放心。
大汉朝自代秦而立,向来是皇权和外戚轮流执政,一个处理不妥,便有你死我活之势。自己深知前朝往事,才肯蛰伏数年,随着自己年龄越来越大,身边也渐渐有了跟随之人。自太后得病这个月来,朝中那些本以大将军马首为瞻的众臣,也渐渐有了观望之意。朝中大将军邓骘虽是手握重权,但生性软弱,不足为虑,但邓家还有一名手握重兵,在北方戍边的度辽将军舞阳侯邓遵,他与大将军内外结合,为邓太后把控着他刘家的大汉江山。正因为此,他才隐忍不发。如今邓太后之病眼看越来越此严重,想来只要她就这样昏迷个一年半载,自己就有慢慢把控朝政,待将邓氏兄弟军权夺了,到时候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但今日到李闰密报,说是有一名小道士揭了皇榜,现已被带到负责招榜寻医的邓悝处审查。这一下子让他紧张起来。那皇榜自昭告天下起,始终未曾有一个人敢来揭榜。他也曾听大将军邓骘奏道已派人去请一个名叫人公真人的道士,据说此人有半仙之体,善能炼丹,但却始终未曾寻到。正当他为此暗自欣喜之际,却得报一个小道士竟敢来揭了皇榜,现已被差人们送往大将军府。估计过不了多久大将军必会报与朝廷。若是这小道人是个庸医,将太后医死,倒是遂了他意,还可将此过推到邓氏头上。但此人既敢揭榜,一旦能治好太后之病,那自己如何应付太后醒后之事呢。是以他早早来到北宫,一方面表对太后之孝,另一方面来是静观其变,好有所防范。
正当安帝心事如潮之际,大内总管兼尚书令蔡伦前来禀告:“启禀陛下,大将军邓骘并河南太守邓悝前来求见,说是有一名小道人揭来皇榜,来为太后治病。”
安帝闻听,假装面露惊喜之色,道:“皇天不负太后,想来终于有人来为太后治病了,快快有请大将军。”
安帝说完又望了躺在床上的太后一眼,内心复杂之极。但一眼看到玉兰闻听有人揭榜来治太后之病,脸色一喜,犹如春花绽放,艳丽无比,看得安帝登时呆了。
大将军得传进来,见安帝尤自望着太后方向发呆,心下也是感激。当下与邓悝一同跪倒施礼道:“老臣拜见陛下。”
安帝闻声忙道:“二位爱卿免礼平身。”
然后又起身相扶大将军,口中还道,“大将军何必如此多礼,我不是说过了吗?非朝堂之上,大将军进宫,免一切礼节。玉兰,快给大将军赐座。”
玉兰应了一声,忙搬了一个绣墩,放在安帝椅子的下首位置。
大将军受安帝如此待遇,心下也是得意,他先是谢了安帝,并未入座,而是轻轻地走到太后床前,看望太后。
“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