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感觉得到她的诸多细微情绪,他照顾着她,又不予回避地直白问她:“您其实想问我怨不怨恨,对吗?这会若是父王跟我说这些,那我会想打他的,打不过也要骂,进禁闭室也要骂,他是个大忠臣,他去当皇室的妻妾试试好了。可他让你来跟我说,让病成这样的你来跟我说,我怨恨不起来。”
“母妃,你呢,你怨不怨他,恨不恨皇室。”
“你每一年都会在安家的忌日时期卧病在床,皇室下旨抄了你的家,你从此只剩小舅血脉相连,你们得了父王的解救,好多年过去了,你的仇恨还没有磨灭,你看着枕边恩人和仇人一起捂你的嘴,你会不会在某一刻心想,枕边人到底是恩人,还是仇人……”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安若仪打断了。
顾小灯没有碰自己的脸,只是低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要揭您的伤疤,我想知道您的爱恨是怎么样的,想知道您一直以来怎么自处。您的心病有二十年了,就是一直这么累积着,才自苦成今天的憔悴。”
安若仪的手抖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照顾人的本事,是跟着苏明雅
得来的习惯吗?”
顾小灯眨了下眼,怔忡地出了神,不提还好,一提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来。
苏明雅要是知道顾家的安排,他会不会替他想办法呢?
安若仪苍白的手抚上他浮现了指印的脸:“山卿,你听着,你和苏家明雅再如何越界,母妃管不到便不想管,但你来日进了二皇子府中,你心里要有分寸。”
顾小灯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湿润了,只默默地安静着。
“还有,二皇子之外的关家人,母妃不想看到你再和他们交从过密。”
顾小灯眼皮红红:“这又是为什么?”
安若仪攥紧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字道:“我安家被屠戮,被流放,被押进官窑,就是因为关家人的诬陷。从前不与你说,怕你天真年幼,不知分寸,现在你已长大,你要记住母妃的话。我有生之年不能亲眼看着关家满族被屠……我必定死不瞑目。”
顾小灯的脑子里一片嗡嗡,安若仪骤然爆发的憎恨太浓厚,他久久不能挣出来。
他不明白,和安家有旧仇的不是葛家吗?
是瑾玉早早就提点他的啊。
直到踏出安若仪的病房,顾小灯在走下台阶时膝盖一软,险些摔了个趔趄,被等在一旁的顾如慧搀扶住了。
顾小灯忽然间明白了。
顾瑾玉骗他。
顾瑾玉叫他亲近关云霁。他每一次亲近关家人,传进安若仪耳朵里,她就多一寸对他的厌恶。
连顾瑾玉都耍他。
*
顾小灯不想搬去西昌园,他还是回了东林苑,回到广泽书院的学子院居住。顾家那厢便派了人过来,不让他乱跑,打扮成书童的样子,围在他的屋舍外。即便到了此时,这座私塾仍旧太平安宁,好像不会受到外面的风波侵扰。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学子读一天书,他默默地抱着在犬类中算是成年了的小配,盯着摊在桌面上的医书。
即便到此时,他也忍不住在想着安若仪的脉象,盯着医书想办法,怎样尽最后一点为子的孝心,中止她身体的颓势。
医书久久未能翻过一页,怀里的小配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乖巧地夹着尾巴趴在他腿上,不时抬起头来,湿润的黑色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顾小灯想去找祝弥,他不能随意离开,奉恩和奉欢便代替他去找,他想抓着祝弥追问这些年里顾瑾玉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但祝弥恰好在这时候调去了别处。
他想问张等晴的下落。
想和顾瑾玉算账,甚至想和起初刻意疏远冷落的葛东晨道歉。
可他连这屋子都走不出去。
顾小灯半晌才轻轻拍了拍小配,小配轻汪了一声,天真无邪,茫然不解。
“你爹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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