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顾小灯被关的第十天,这天他晨起睁开眼睛,再次看到披着斗篷倚在床边的苏明雅,这次不是在床尾,是在床前。
他睡得很踏实的模样,斗篷的毛领衬得脸色愈见雪白,明明以别扭的姿态入睡,神情却安然若素,前几日眼下的乌青都消散去,仿佛心情很好的模样。
顾小灯见惯了他在床尾,现在一步步靠近,他的无力感都被温水慢炖成木然,每一天都这么重复过去,与苏明雅共处一室的时间成倍地拉长,他觉得自己都开始模糊了时间的边界。
他心想,苏明雅这坏种,就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吗?连日来的生活内容除了时时刻刻黏着他,难道就没有别的严肃或欢愉的事吗?
他脊背发毛,小心咕蛹着,悄悄爬到床尾去,想下床去拿外衣披上,才爬到一半,手脚上的银铃轻轻作响,不过是细微的动静,床头的苏明雅还是一瞬就醒了。
他伸手进锦被,摸索两下后攥住了顾小灯的脚踝,继而掀开一半被窝,拽着顾小灯往怀里拉。
顾小灯惊得紧抓床沿,鱼一样扑腾,慌乱中还踹了苏明雅一脚,苏明雅一顿,紧接着便从身后压来,他的斗篷是极热的,身体却是微冷的。
苏明雅从他身上焐来了温度,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他。
顾小灯下床系腰带的手都是抖的。
他记得苏明雅的生辰快要到了,到那时,苏明雅只怕就不是靠在床头,而是到他枕边去了。
如今书不得看,出不得出,人不得见,顾小灯看着苏明雅几乎长在自己腰上的手,危机感越发深重。
吃早膳时苏明雅甚至要一勺勺喂他:“我照顾你。”
名为照顾,实为掌控,一顿简简单单的饭吃下来,顾小灯脸都被揉红了,被他牵去书桌时抗议:“苏公子,我有手……”
“我也有。”
苏明雅照常抱他到腿上抱好,爱不释手地又捏他的脸,“小灯脸圆了点,总算长出点肉了,先前瘦得慌,抱得我心疼。”
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是等着将他养肥待宰。
顾小灯被捏得眉皱含泪,忍不住抬手抗议,这饥色画皮鬼的手才勉强放过他的脸,却又拨进他的衣领磋磨,揉得顾小灯喊叫,嘴又被堵住。正被抱得铃声直颤时,伪竹院外来了不一样的人,一把略低的女声颇具威严地响起:“明雅,出来。”
苏明雅一顿,缓了半晌才放开顾小灯,恋恋不舍地拢了拢他的衣襟,拇指轻揩过唇角:“我出去一趟,乖乖在这。”
他一走,顾小灯便窝在太师椅里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勒回松垮的腰带时恨不得系上死结,还没打理完凌乱的衣裳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苏明雅迅速回来了,情急之下钻到了书桌底下藏着。
那脚步声停到了书桌前不远处,却是一把无甚情绪的温润女声传来:“苏小山,出来,不必躲。”
顾小灯愣住,心想这叫的是谁?听起来不是方才叫走苏明雅的女声,他小心从桌底下冒出半
个脑袋,两手扒着桌面打量来人。
来的是个身形婀娜的雍容夫人,她长得温婉,和苏明雅不像,但眉眼间那股俯视劲实在是太熟悉,顾小灯一见就深觉这铁定是苏家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影子似的苏小鸢,低眉顺眼地低着头。
见来人不是苏明雅,顾小灯便整好衣襟,捋一下衣袖起来,坦然行个礼,展示行动间叮叮作响的镣铐。
那夫人的视线果然集中在他的左手上,看的却是刚来到此地时,苏明雅强行给他套上的佛珠。
顾小灯不说话,那夫人先问他:“不知我是谁?”
顾小灯实诚地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夫人气度不凡。”
一旁的苏小鸢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小公子,这位是苏家二小姐。”
顾小灯听说过苏二苏明良,这也是他那位小舅安震文的妻子,这位女官在苏家的地位不低,他抱着一丝希望从书桌后叮叮凌凌地走出来,有些期待地问了一问:“苏二小姐,您是要把我赶出这里吗?”
苏明良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你在这里几日了?”
“十天……吧。”
顾小灯不太敢相信才在这个鸟地方关了十天,一日如三秋,简直像坐了几年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苏家么?”
苏明良反问他:“你想离开这里,还是想离开明雅?”
顾小灯没有迟疑:“都想。”
苏小鸢又悄然看了他一眼。
“你手上那串佛珠,每一颗珠子都是我四弟亲手研磨,不知沾过他多少次指尖和心头的血。”
苏明良微笑着,但声音里没有喜怒,“无论你是第几个苏小山,和顾家有什么牵连,既然这串佛珠戴到了你手上,你的去处便只有一个,即是明雅触手可及之地。”
顾小灯愣住,一时既感到意外,又好似合情合理。苏家过了这么多年,待他的态度依然和从前一样高高在上,随意处置,任意安排。
苏明良来到这里仿佛就是来检阅一块鱼饵,一块维持苏明雅安定平稳的鱼饵。
他摸摸耳垂不再说话,苏明良言简意赅地传达完意思便离去,苏小鸢却在随着她离开之后去而复返。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谁?”
“反正不姓苏哦,什么苏小山,这名字也忒可恶。”
顾小灯无奈地揉揉后颈,不知道苏小鸢回来做甚,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年前的事,就委婉地朝他比划唇角,“你的口水,擦擦。”
苏小鸢脸上是惯性的面无表情。他想起初次与顾小灯同坐闲话时,曾愚笨地看着他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