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既然你母亲已经同意,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兵士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你是阵亡将士的遗孤,我不好让你身赴险境。”
祝青沉默许久,道:“这样,我记得你学过两年医术,懂一些简单的药方,也会包扎伤口,不如就做个随军医生,专司救治伤员。若是愿意,你就先搬过来,明日起和东风一起训练,提前适应军中生活。”
得他点头,苏融不再多说,旁边的祝逢春一脸不解,被祝青叫到一边,附耳说了几句话,也便坦然接受了。
当日傍晚,苏融回家收拾了几本书,搬进祝家的一处小院,与东风那处相邻。
是夜,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听到叩门之声,一看,竟是东风提了一坛酒寻他。
“就知道你没睡,来,陪我喝两碗。”
“等下,我去拿件衣服。”
苏融折回床沿,想挑一件应景的鹤氅,寻了一阵,想起自己并不在家,随手披了外衫出去。此时东风已经把酒倒好,慢慢喝起来。
他端起酒碗浅尝一口,不禁赞道:“好酒!”
“这酒便是万象皆春,昨日我给你送了一坛,你没有喝么?”
“你送的酒,我哪里舍得轻易开封。”
“酒这种东西,造出来便是让人饮用,有什么舍得不舍得。”
“说得好,是我迂腐了。”
苏融晃了晃碗中酒水,对着朦胧月色,同她谈了不少军旅之事。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祝逢春忽然问了一句:“苏融,你执意去军营,莫不是舍不得我?”
长啸梁甫吟
她问得随意,还带了几分调侃,像闪着幽光的银钩,垂在水里,轻易钓得思绪万千。苏融看一眼月亮,又看她的眼神,清冽如水,不见一丝暧昧。
他别过脸,给自己灌了一碗酒,说:“我是真想看一眼,常言道,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1],不亲赴战场,又怎能结束数十年的浩劫。”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
东风轻笑一声,开始数他做过的诸多大事。九岁陪她见义勇为,痛扁了一群泼皮,泼皮心怀怨恨,不敢动她,暗地将他打个半死;十一岁陪她上山打猎,不幸踩到套索惊了马匹,他在紧急关头将她接住,自己摔得满身青紫,躺了一个多月。
最近一次是在前年,州府荐他参加神童试,刚巧母亲与她一门生意,他便推说染了风寒,陪她去了应天府。
“一些往事罢了,你不说,我几乎要忘了。”
“凭你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忘掉才有鬼。这样的事,我还记得许多,每次你都能说一番道理,我书念得不好,说不过你,可我看得出来,每件让你长篇大论去解释的事,最后走向都与我有关。”
“书念得不好,是因为你不上心。只去半天的书院,还要抽空和同学切磋,又从不会私下补习,能排中等已是天赋异禀,但凡肯多花些功夫,你的学问都不会在我之下。”
苏融提起酒坛,将剩余酒水倒入碗中,装了八分之满,水面还铺着一轮圆月,手指轻轻一晃,圆月碎作满碗金箔。
“我只得你这一个至交,做事与你有关再正常不过。何况做这些的时候,我同样收获了许多。”
被报复那次,是他第一次搬进祝府,每日与她同吃同住,出行皆由她亲自看护;打猎那次,她心怀歉疚,又怜他求学心切,认认真真听了一个月的课,每日讲给他听。神童试一事,他本就不愿过早入仕,推掉一项闲事,换与她同游南京的一个月,他求之不得。
“那你倒是说说,去军营历练,能给你带来什么?”
她稍稍倾身,用右手撑着脸颊,静静等他答复。苏融摩挲着酒碗,他往常觉得东风像太阳,走到哪里,都能照耀一方天地,这几日却觉得她像月亮,普现一切水面[2],仿佛随处可见,又t终究遥不可及。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了,察民生之疾苦,观戍边之多艰。你若不信,便当我是怕你受伤,非要跟过去看看。”
“什么话,我几时需要你来担心,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上了战场会不会给我添麻烦。”
说着,东风晃了晃酒坛,笑道,“三斤的坛子,怎么没喝几碗便空了,是不是都进了你的肚子?”
“酒这种东西,造出来便是让人饮用,喝完又有什么所谓?”
“罢了,天色不早,也该回去歇息,明日还要练武。你自己把酒碗洗了,明天一早我来取碗。”
祝逢春踱到墙下,取一根木棒撑着,轻轻一跃立上房檐,足尖在瓦上连点数下,身影便没入溶溶夜色。
东风还是那个东风,只是苏融变了,再不是前世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天真到以为只要等在长亭,就能看到她平安归来。
苏融端起酒碗,看着空荡荡的房檐,将金箔一饮而尽,竟似饮了满腹月光。
次日,鸡鸣至第二遍,祝逢春准时起床,先是像往常一样更衣洗漱,拿两只笋肉馒头垫了肚子,又抓了一只在手上,提起长枪冲进苏融院里,砰砰敲了一阵门。
“起来了,再不起,日头都要……”
“起了。”
屋门应声打开,露出苏融殊色无双的面容,看他模样,俨然已经穿戴整齐。祝逢春把枪放到一边,道:“你应该还没洗漱吧,我去叫人送水。”
“洗过了。”
苏融指了指不远处,祝逢春这才发现那里落着一口井。
“东风,我虽不用练武,却也要帮母亲做事,平日也是这个时辰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