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看重他的广威帝并不愿被小事影响,耽误了培养嫡子的进程。然而沈墨即突就执拗起来,气得圣上撂下话头便拂袖而去。
李氏担有贤后之名,听闻情况反倒是不得不去劝阻求情,主动减轻了沈墨即的惩罚,却没有令广威帝消气。这般一来一去看似让他的处境比预料中更加糟糕,实则局面已经脱离了李氏的掌控。
“所以阿兄此时能陪我练射术,还要感谢母后了。”
朝平忍俊不禁,“该如何从此局脱困,想必阿兄也已经有了谋划吧?”
轻轻摇头浅笑,沈墨即不疾不徐开口:“本就算不得什么大错,我若肯主动服软,父皇必会原谅的。只是怎样在此局赢得漂亮,还需有个良机。”
“阿兄尽管行事便是,那大经就由我代阿兄抄写好了。”
“无需你如此。我现今得了空,什么时候抄写都是可以的,权当是修身养性罢。”
闲谈终了,沈墨即再度恢复了方才认真的态度。他招来崔慎递过箭筒,道:“可歇息够了?今日课业还尚未完成,我们继续。”
直到将近午时,日头实是有些毒辣,所有箭靶的红心也都被插满,朝平的功课总算结束。
“若照此势继续训练,等到秋季围猎之时,便也不输十四卫的弓手了。”
得到小慎子报上的计数,沈墨即满意地颔首,吩咐宫人去收拾物品。
他亲自接过阿妹手中长弓,转目望向远方密布羽簇的排排木桩,自己都微微有些讶异。
沈夙阳闻言十分欣喜,一双眼亮晶晶溢满天光:“当真如此?”
“阿兄自是不会骗你的。”
沈墨即笑道,“今朝便到此为止。虽说近日你身体调养得好些了,也不可太过劳累。天气燥热,习武先稍缓一段时日。你们几个,速领公主回去更衣吧。”
得了夸奖的小朝平却是不愿了,她正处在兴头上,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正要开口反驳,又被兄长一指点在额头上。
“可记得我说过什么?锋芒不宜外露,你习武如此之快,还是少些人知晓为好。”
说罢沈墨即头也不回,突而转了语气冷冷道:“话已至此,世子若再不现身,非要于此处偷听,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二人身边各宫婢皆是一惊,顺着话中所指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就见郁承光走近。他表情玩味,仿若浑然不觉沈墨即语气不善,只道是恰巧途径此处,一时兴起过来看看。
与阿妹沉默对视一眼,沈墨即倏地就笑了,仍是讽道:“何需如此,世子若差人知会一声,吾必将盛情款待。”
此靶场位置偏僻,以常理不会路过,但三皇子的行踪却是轻易可打听的。要说郁承光非刻意来寻,才叫人无法信服。横竖沈墨即这几日正闲,他倒是愿意看看对方有甚目的。
“三殿下前些日子邀约品茶,可还作数?”
沈墨即点头,顺其意接话道:“那是自然的。不若现在就去我处,坐下一叙。”
这显然是想要私下交谈了。见阿兄也应允,沈夙阳立刻会意,躬身告退:“我去寻长姐。若见了郡主,便替世子问安。”
她走过沈墨即身侧,低声暗道:「此人不简单,阿兄小心着些。」
少阳院到底不比东宫华贵,物件陈设却是置办齐全的,也叫人感到放松些。沈墨即摆下洗净的茶具,询问对方喜好如何。
世子道:“由关市传入呼荣的多是雅州蒙顶。其余皆产自江南,便进得少些,但无外乎总是苦茗。然而绿茶性寒醒神,我倒更嗜喝醇厚温平的。”
“崔慎,去取我那盒祁红来。”
来者是客,自然要以上品待之。沈墨即将沸水注入盖碗,再进公道杯依次温过所有器具,此刻正是置茶摇香的好时候。干茶于盖碗中振荡过,气味便幽幽而出,冲泡之后更是浓郁高扬。
红艳明亮的茶汤倒入面前品茗杯,郁承光轻轻啜饮,赞道:“无怪乎‘群芳最’之名。三殿下茶艺亦是高超。”
“我这里还有许多,世子倘若喜欢,尽可拿去。”
沈墨即浅笑,虽有几分猜测,自己话中却并不进半步。他只待对方主动道明正题,摆出筹码来。
郁承光自匣中捻起少许碎叶,悠悠开口:“听闻祁红亦称作‘王子茶’。此等极品,于我也是不易得的,还要多谢三殿下才是。”
“这话倒怪了,世子不正坐在此处品茗吗?这些茶自是可以随意取用的。”
对方两度强调别名,沈墨即无需再深想,红茶中的极品,自然指的是呼荣王储之位。
见他知晓自己言下何意,郁承光干脆就不再代称。他摇摇头,直言道:“三殿下有所不知。我呼荣与大言风俗有异,男子妻室不分嫡庶,俱是同等的。故历来首领更迭,往往极其惨烈。”
沈墨即闻言暗中轻嗤一声,面上不显,只微微勾起唇,示意世子继续。
他读过不少风物志,对呼荣婚俗也有些了解,记得桑卫人统一政权,建立王室之后才学习了中原的宗法继承。如此算来,这一历史可不能说长,更何况目标是王位,又有谁能够甘心呢?
“我父君的左右侧妃各有一子,虽不构成大患,可对我尚有威胁。”
郁承光口气有些森然,“想来三殿下在朝中,处境与我是别无二致的。”
“所以此番进京世子故意引走大王子,是为与我结盟。”
“三殿下心思慧巧,不错。”
稳固地位正是双方所需。如此机会,沈墨即却是不答了。他神色未变,只闲闲冲下,数十页的大经罚抄,却因脱离政务琐事,反倒不再忙碌。少年性情本就散漫,此时更不急不躁,落了个清闲日子。
翌日隅中,少阳院外有个小黄门前来,说是给三殿下传话,请去马球场一观。沈墨即正在抚琴,听闻后便饶有兴致放下东西,前往禁苑了。
他赶到之时,球赛已然泰半,正激烈火热着。
十余女子于场上纵马飞驰,你来我往争夺空中飞旋的彩球,虽只为娱乐,亦毫不相让。从衣着来看,一边乃呼荣使团的女侍,而我方为首的,正是大公主沈思榆。她一改平日里端庄淑雅的仪态,自由挥洒着汗水,眨眼间又进了一筹。
昔年太祖举兵开国,故言朝尚武之风盛行。世家贵女不说人人习武,可都有一手好骑术,击鞠自然也不在话下。
比分领先,沈思榆挥杆向场外示意,掩不住满脸喜悦。围观的则多是教坊乐工,见到此景也都欢呼喝彩起来。而人群之外,另处在球场正北席上静立着的,自然便与他们身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