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
谷致远从梦中惊醒,又一次。
床单洇湿一片,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没管住下面,怪难为情的。
谷致远大汗淋漓地坐在床沿,伸手去抓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几次都没够着,索性穿鞋下床。他大口大口地用凉白开冲淡惊悸。
谷致远把床单扒下来,丢到墙边。他看了看时间,刚过凌晨两点,他希冀后半夜能睡个安稳觉,但床垫子上的灰尘颗粒不断滋扰他的前胸和后背,不管凹出怎样的睡姿都不能“独善其身”
。
好不容易,谷致远沉入一片清爽的梦境,却被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吵醒。
他有些气急败坏,腹稿了一堆难听话,不管对方是谁,他必须恶语相向。他转念一想,谁会在凌晨两点多上门?来者肯定不是善茬,难听话不如棍棒有用,他搜罗一圈,最终在厨房找到一根擀面杖防身。
在此过程中,敲门声更加密集而洪亮,快马加鞭着某种不祥的预感。
谷致远轻触门后的单向可视按键,门外的一切清晰地投射进来,包括敲门声的制造者,一位看上去略显娇弱的女人。
女人留着齐耳短发,披一件棕色呢子大衣,考虑到现代女性出神入化的化妆术,谷致远不好精算对方的年龄,预估在三十岁上下。平心而论,她虽不施粉黛,仍称得上漂亮,如果不是她大半夜惊扰谷致远的美梦,他或许可以加之更加动人的定语,不会只是“
漂亮”
这么普通和笼统。
谷致远打开门,问:“你是谁?”
女人上下打量谷致远一眼,说:“你是谷致远?”
随之小声嘀咕,跟照片上不太一样啊。
谷致远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女人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谷致远:“跟我走。”
恍惚之间,谷致远仿佛被她催眠,一边嘴上答应着好嘞,一边往外走,两步之后回过味来,不对劲啊,这是我家,我的地盘,我的城池营垒,我的一亩三分地,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不速之客指手画脚?
谷致远同时意识到手中的擀面杖,顺势举起来,以示震慑,说:“趁我还没报警,赶紧消失。”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一股脑说:“谷致远,男,三十八岁,籍贯河北省邢台市宁晋县,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长期从事古文字与石窟壁画研究。”
谷致远惊讶地望着初次见面的女人,感觉自己近乎赤裸,下意识将双手交叉搭在肩头。
女人补充道:“哦,单身。”
谷致远说:“我单不单身与您无关吧。”
女人说:“还需要我把你的档案无巨细地陈列出来吗?在哪儿上的小学,班主任叫什么?父亲死于‘雾妖’,母亲死于‘妖雾’。工作成绩斐然,以历史上最年轻的身份当选本校副教授。昨天晚上吃得是黑椒牛肉芝士焗饭……”
谷致远的第一反应是《楚门的世界》,他从小到大都被摄像头监
控,他只是活在真人秀里的真人。
谷致远的知识体系和世界观只支持他想到这里,否则,女人不可能洞悉他的一生,再让她说下去,估计会剧透他的心理活动。
谷致远再次向女人发问:“你是谁?”
女人说:“我叫孟晓,孟浩然的孟,《春晓》的晓。”
谷致远说:“我没问你叫什么,我是说,你是谁?”
谷致远现在没有任何心情跟她玩文字游戏,他必须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不说扳回一城,至少可以做到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