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怒?”
太子说:“你还小,不必知晓这些。”
我不小了。
再过几年我及笄后,就就能成亲了。
只是……虽说太祖帝和太祖皇后是共治,可是在这之前千百年都是男子当政,哪有女子在朝堂上作为的先例,太子不愿告诉我那些政事,倒也寻常。
我面上乖顺,心中却不服。
为何同生天子膝下,女儿便只能学些诗书礼仪,扮痴儿状逗父君一笑,男儿便要早出晚归学那政鉴兵法。
若是再过几年,他们退能去封地享乐,进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我若是再过几年,就要在肱股之臣的子辈选个顺眼儿郎嫁了。我幼时便自诩万人之上,怎甘心一辈子拘在女儿情诗之中不得快活。
皇子能做到的,我萧蕴自然也能做到。
我拢共三个兄长。
除去我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剩下两个,一个在永和五年因强污母后宫中女官被废黜,后吊死在宫殿中。一个在永和十三年在党争中为母家求情,也被父皇废黜,在一酷寒的夜晚饮鸩而死。
掰着手指数一数,若说可怜,我们这些勋贵里,当属我兄长这窝囊太子了。
每日不分昼夜为皇帝陛下分担政务不说,还要时刻揣摩阴晴不定的圣意,在朝堂之上不能太过火,与朝臣们走的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只是沾了零星一点母后的光彩,惹得父皇半分垂怜。
太子之位权当是圣上恩赐,若是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了,以后如何托起这偌大的北凉。这就是父皇所想。
我记得幼时他还有些脾气,还能在遇到不喜欢的吃食时摔个杯,训两句,如今的太子殿下最是没脾气了,谁人有冒犯,他只叹上两口气。
说道:罢辽罢辽,自己去领罚吧。
他这太子当的真是不快意。
何以快意?我想只有等皇帝陛下老去。
老的提不动剑,老的不能抬起眼居高临下地凝望匍匐在他脚下的人,老的走不到朝堂上,老的清楚自己的皇位马上要落在儿子手里了,就不会再磋磨我们了。
有时我也觉得帝王无情,我们这些子女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在享受这些荣华富贵。
可他却又是个勇猛无比的君主,父皇他带领三十万大军南下平乱,将江南同岭南一带的土地尽收囊中。
我幼时总是仰望着他,我的父皇是北凉的天空,他的赫赫战功不输留名青史的大将军,他骁勇善战谋划纵横,我崇拜他,想要多肖似他,想要在长大后也成为他那样的人。
直到母后崩世。
我变为皇宫中作壁上观之人,再也没能重新升起儿时那样的孺慕之情。
宫墙之下的勾连,就如同那摇曳柳枝,池中锦鲤。平日里看着风静浪平的,若是这风大些再大些,柳枝就缠在一团像是要勒死对方似的。
几粒鱼食撒下去无甚涟漪,若是瘦了些又或是翻了肚白,可看池子的宫人被打发了可不好受。可实际上,不论何时往下投那丰盛的,都要把池子掀起来似的,宫人们瞧见那模样,心里怕的紧,便时不时就撒一把饵料。
有时不是饿死,而是撑死的,依我看,同人心也无甚区别。
只是,每当这时,我总是想起谢灵仙,有时我也觉得自己荒谬,不过是匆匆一面而已,在繁冗烦闷的琐事交叠中,宫中风浪几经波澜,我从一个孩子变作少女,却还是时不时念着谢灵仙。
她落水时,我差人慰问。
谢灵仙回我一副画作,是莲花。
我对其爱不释手,将其挂在床头,每日晨昏都能看个清楚。
我叩问自己为何欣喜,却始终并无答案。
我将其认作,对少时不可得之物的执著。可是后来我把她留在宫中,让她做女官,许她丞相之位,在神佛面前起誓,我要娶她,我要用自己的命给她延寿。如此,执著一生。
原来是我年岁尚小,不知道有些缘分,在人降生时,便注定了,而后生生世世都未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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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见她,已是及笄第二年的夏日。
那年,宫里头还有个张贵妃。我依稀记得她最喜欢搞点劳什子宴会,邀请长安女眷来禁宫里小聚。
我实在搞不明白她到底为何热衷于设宴,起先我还去一两次,结果也没什么猫腻,无非是赏赏花吃吃酒,我倚在软榻上端着酒杯直打瞌睡,实在无聊透顶,这时候宴会过半,张贵妃便拉着别家的女郎,问她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公子。
虽然北凉民风开放,可是又不是过来请旨赐婚的,谁会把这种事告诉正得宠的贵妃娘娘,便三缄其口,可若说没有的话,贵妃就借机充月下老人,如数家珍似的列举正当嫁娶年纪的公子。
最后,再把自己的智障侄子推出来。
每当这时,这些女眷便一个比一个沉默,我便端着酒盏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张贵妃愠怒却不敢冲我发作,女人们知道我和贵妃不和,故而便都低着头充耳不闻,就差把别带上我们
唯独有次,她讲到兴头把高宣王搬出来,兴高采烈地说不知道哪家女郎能和闲云野鹤整日不归京的高宣王相配,若是她要从外面找个姑娘,想必会让陛下头疼。
我顿时沉下脸,贵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把宴会打发了。
这个没脑子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祸从口出,我可不想从她这惹一身骚。后头她再请我便连借口都不找就推了,可这女人自讨没趣,却还要再请,真是一顶一的烦。
唯独那年,谢灵仙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