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温言浅笑,拿签字笔的手稳稳当当,回答问题的牙关丝毫不抖。
阮阮望着长长的红毯尽头,这一次,她才算真正踏上了。
华美而高贵的礼堂中,灯光璀璨得像日月结下的葡萄。
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很轻易地就能调动人的耳膜,因此两旁观众席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灯牌闪烁,爱意山呼,用热浪堆起两边高高的山地,而低谷里的艺人们入定,仿佛一尊尊不苟言笑的木雕。
阮阮又一次感受到了神龛的意象,两边是铺面袭来的渴望,可身处其中的她们不能动,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忘情忘我。
她们被闪光灯与镜头镇压,要做不出错的菩萨。腰背挺直,鼓掌合宜,笑容得体,轻言细语,她们将那个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自己揣在心里,撕去画皮后再掏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阮阮在出神地望着灼人眼球的荧幕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年度新人,阮阮。”
她抬了抬头,看见大荧幕上出现了自己的脸,还有旁边从小写到大的名字。
“你的名字怎么跟你的姓是一样的呀?你不会写名字吗?”
同桌的小朋友问她。
“我也不知道呀,”
童年的阮阮咬咬手指,“我爸爸起的。”
阮阮,软软,这个名字的寓意未见得很好,可能是希望她听话一点,乖巧一点,软得温顺没脾气。
可是她走到了从未想过的道路上,她顶着这个名字烧香拜佛,偷藏手机,放上小猫,与神女做交易。神女发现了她名字中坚韧与不服输的内核,也告诉她,绵里可以藏针,甚至可以铸造得更坚不可摧。
阮阮低头越过神女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将想要瞥她的动作收回,然后拎裙上台。
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她一定不姓阮,也不一定要被要求做一个没有力气的人。可她同样欣赏自己温柔的部分,不管叫什么名字,她都会选择长成这个样子。
低缓的音乐中,阮阮躬身接过奖杯,比她想象中要轻,凉凉的,捏起来好像很容易碎的样子。
她润了润嘴唇,本能地低头看一眼,再将目光投向刚刚走来的坐席。
好长又好远的路,灯光一打,她就看不清座位的样子了。
这是很小的一个奖项,甚至主办方提前就将颁奖词给到团队确认了,vcr也是团队提供的原素材,可也是她拿到的第一个奖项,她捧着底座,在手里捏了又捏。她想说,真神奇,一年以前,她想都不敢想进入这个盛典,在座位里有她的一席之地,一年后,她就站在了台下诸多前辈同辈以及后辈的目光里。
那些闪闪发光的人,高不可攀的人,竟然有一天也会齐齐抬头,望着大屏幕里那个不起眼的名字。
她曾经穿梭在片场给灯光师搬东西,她曾经在大热天跑出去在路边扯着塑料袋帮忙买道具,她曾经凌晨四点起来熬酸梅汤,她曾经在同样无聊的小演员的vlog里比着剪刀手笑。
她无数次打着瞌睡坐在赶去片场的大巴,她穿着借来的很多人穿过的军大衣,坐在楼梯上等戏。她不敢喷花露水,怕给戏服留上味道,她一次又一次见组面试,被拒绝后还要弯着腰替剧组把门带上,在关门的缝隙里说“那我就等老师的消息”
。
是一年吗?不是,是好多好多年。
被忽略的,被遗忘的,被认为可有可无的好多年。
这份奖项对她来说的意义,就是被很多人抬头看的这一眼,看到她被等待看到的,好多年。
“好激动,站在这里。”
好辛苦,来到这里。
“我知道这个奖是观众朋友们对我的鼓励,它对我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我被看到了。”
不是在荧幕上,而是在生活里。
“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不断地做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第一个被看到,第一个被想起,第一个被选择。”
我喜欢的那个人,她第一个看到我了。
在夏日炎炎的某一天,施然很细微地动了一下眉头,问:“她不是……演我大学同学的吗?”
动心从那一句就开始了,在以前的很多次,阮阮都是在“可记可不记”
之间,做了被忘记的那一个。可施然记住她了,在没必要记住的时候,她看到了在角落里,名字小小的,隔得远远的那一个。
“你有个字,说得跟剧本上不一样。”
阮阮仅仅是改了一个语气词,又被听到了,落在了神女的耳朵里,像是听到了她不见天日的祈愿。
这看不见台下的灯光,如同上香时的白雾,缭绕眼前,让人望眼欲穿。
“谢谢。”
阮阮靠近话筒,用很低的声音说。
谢谢。
江城的阳光像定制版正装,版型和裁剪都比竖城好一些,法国梧桐是阳光的装饰,斑驳的影子带着婀娜女士暗香浮动的美态。
江城中心大厦常年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中,偌大的落地窗也显得冷凝矜贵。
《神龛》第二季已经排期,演员进棚做最后的后期通配,如之前所说,《神龛》的配音工作交给了苏唱的sc工作室,苏唱是对白指导,配音导演则是她工作室的小萝卜。
“好,可出。”
苏唱对着麦克风轻声说,阮阮摘下耳机出来,耳朵被罩得红红的,她不自觉地捂了捂,听着录音师将音粗剪一遍,删去废弃的版本。
施然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回消息,于舟点点电脑屏幕:“之前说的这个版本也留着吧,情绪更浓,她们也许可以筛去做预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