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打颤到牙酸,李维特的嘴唇发着抖:“……腿……怎么了?”
傅珅看着他,缓慢道:“……车祸。”
——他说起谎来永远面不改色,不怪李维特从来看不穿。
李维特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傅珅的身体动了动,李维特猛地上前握住他的手,力气大到傅珅皱了皱眉头。
李维特再把手放开,眼睛一眨,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对不起。”
傅珅只是要去取口袋里的手帕而已。他看了一眼李维特,把手帕递过去:“擦一擦吧。”
他不这么做还好,这么一做李维特哭得更厉害了——李维特心里想着,他见过的人里,只有傅珅会随身带着手帕啊。然而这一块手帕已经不是当年他记忆中的那一块了。这单纯的事实让他觉得如此地难过,以至于他预存了三年的泪水决意在今天耗得干干净净,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傅珅还是看着他,看似表情平静,脸侧却绷出一根突出的轮廓线来。李维特的眼里都是泪水,没有注意到。
“……别哭了。我现在不走。你不要着急。”
好一个“现在”
——李维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想,意思是你之后总要离开的吧。然而接下来的念头,却是李维特也没预料到的——他竟然觉得有些开心——能和傅珅待在一起,多一分钟都是好的。
时至今日,他竟然别无所求。
……等到两个人在咖啡店坐下来的时候,李维特的眼睛已经开始慢慢地肿了。之前他哭得太厉害,竟然弄到眼皮上都是出血点,嗓子也有点哑。现在平静了一些,李维特强自调整呼吸,用手握了握冰水杯子,然后再抬起手来,把冷下来的掌心抵在眼皮上。
“……什么时候到北京的?”
李维特哑声问。
“两年半前。”
——来做手术。傅珅最终选择了截肢,左腿的膝盖以下被削了个干净,直接成了有一只铁腿的怪人。不过癌细胞好歹没转移到内脏去,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可抱怨的。
李维特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试图以十分自然的声音问:
“……结婚了?”
傅珅低下头,小幅度地笑了一下。
李维特竟然捕捉到了那微的笑声,却错误地理解了这笑的含义。他连忙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辩解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就算出了事也……”
……也是很好的,让人喜欢的,值得仰慕的人。
傅珅听懂了,平静地看看他:“……谢谢。不过一个人也挺好的。”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李维特的脸在瞬间散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地光彩来,他自己却完全没有自觉——他想,傅珅还是单身。太好了。
李维特那种由衷的喜悦在此时非常准确地刺痛了傅珅。他无法相信到了现在,李维特竟然还是毫无芥蒂地,如此地喜爱他。他做好了有一日再相见李维特已经变作他人的准备,也早有把李维特放手交给别人的预期。不过李维特之所以能是李维特,大概就是因为他对苦痛的记忆实在太浅,原谅得太轻易。
李维特看着他,缓慢而长地呼吸,似乎是想平复自己的情绪。这冷静下来的速度快于傅珅的预期,也许李维特这几年并非毫无长进。
“你怎么也在北京?”
傅珅决定自己主导这场谈话的走向。
“……想换个环境。”
问换环境的理由似乎并不明智,虽然傅珅并不想高估自己当年的离开对李维特的影响。然而李维特自己接了下去:“真说起来,来的时候也是两年多前。”
相对无语。
“你还在做设计?”
傅珅问。
“没有。现在做的事情跟设计没什么关系。更像是在做销售吧。你呢?”
李维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十分地平静了。
“同传。工作时间短,做会议的话,身体也没有那么大的局限性。”
傅珅拿起咖啡慢慢地抿了一口,而李维特根本就是忘了喝水。想起傅珅的腿李维特就由衷地难过起来,虽然对方轻描淡写,然而同声传译是一门极其困难且压力极大的工作,也只有傅珅这种人能够成功地半路出家转行成功吧。
李维特又不说话了。
傅珅总觉得李维特要问自己当年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不过那实在是一个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合理解释的问题——他走得太绝决,却毫无必要。他编造的谎言无非是要结婚而已,但是结婚又怎样呢?需要和其他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吗?需要卖掉房子搬家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彻彻底底地重新开始吗?
不过傅珅并不想在李维特面前露出破绽。他看着李维特的脸,想出了一个或许可以勉强解释的理由,虽然代价是再一次地刺伤李维特——
——当时他要结婚了,不想对方知道自己和李维特的性关系。对方是激烈的性格,如果暴露了或许会成为相当的丑闻。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自己选择了离开。
傅珅自嘲的想,这样的说辞如果是真的,自己要是之后真遭了车祸被未婚妻甩,大概也都是报应吧。
李维特还是沉默。傅珅想,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吧。不要让我回答。
……幸而李维特没有。
相反,李维特又用手捂起肿起来的眼睛,然后对傅珅说:“……我挺想你的。”
傅珅诧异于这句话的直白,以及李维特向他暴露出的脆弱。
李维特继续说道:“可能说了也没有意义,但是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傅珅的手抖了一下,右手的指甲敲在了咖啡的杯壁上。
“……一直都。所以能再见到你,我是真的很开心。”
李维特地声音愈加的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