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全部了啊?”
父亲这么问他。
“嗯。”
李维特应了一声,搓搓手指。手上的汗和书架上的灰混在一起,不太舒服。
他父亲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左右转转头,用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李维特帮着扎好口袋,看父亲拖着那一袋子的书下了楼。脚步声和袋子落在一级级台阶上的碰撞声在楼道里来回回响,十八岁的李维特长吁了一口气,用手背抹开脸上的汗。
李维特的家庭并不富裕,一家三口住在一个挂在二线城市边缘的地方,日子却依旧过的紧紧巴巴。幸好高中时李维特的成绩是惊人的好,在他所在的那个唯成绩作数的高中里,他的考卷变成了少数能够维护他自尊的东西。毕竟他既没什么钱,人胖胖的又有些唯唯诺诺,并不怎么讨喜。
那天李维特卖掉了他的参考书,才有了些要展开大学新生活的实感。晚上他擦洗干净了就躺在凉席上,心里又是憧憬又是不安。性格上的胆小不论,那时的李维特是个很单纯的少年,想着要在大学里洗心革面让别人看得起自己,同时又觉得还是别出风头搞出岔子才好。一整晚他翻来覆去的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例如怎么挣奖学金,怎么找打工,怎么好好学习,怎么让更多的人喜欢自己。
但是这些事情到了后来都失去了被思考的价值。他最终成了一个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这件事让所有日常的烦恼都变得不值得一提。在他踏进大学寝室的那一瞬间,便落入命运织成的网里——而他的软弱,善良,愚蠢,轻信,注定让他在之后不断地坠落。
这坠落无法停止,直到十多年后他的脚底都还是悬空着。而将他脚下地面抽走的那个人,叫作林青。
李维特没有掏心挖肺的喜欢过这个人,更没有和他长久的在一起过。却偏偏是这个本来应该无足轻重的人,让李维特身上那同性恋的十字架暴露在了人前。
然而李维特不恨他。相反,他欠林青的。
……
夏天,八月。李维特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林青的场景。
报道那天他推开寝室的门,看见他的铺位上面坐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比他高半个头,长得很清秀。可惜这个人神情很凶,嘴巴很坏,初次见面便对着李维特恶声恶气。那时李维特觉得委屈又烦闷,这个名为林青的人大概是坏到了骨子里去,所以才会莫名其妙的找他不痛快。末了他只能开解自己说,反正舍友之间大约总有摩擦,没人一定要和谁交朋友,处不来便处不来吧。
阴差阳错的,这个人却成了李维特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对李维特不好,骂李维特是个死胖子,与李维特打架,处处地和李维特作对。也是这个人,第一个爱上了毫不起眼的李维特。
他会因为李维特被人欺负而和别人大打出手,半夜两点被送入医院;他会为了见李维特一面,在大冬天坐十七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李维特所在小城,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拉起李维特的手放进脖子;他一直用一支老旧过时的手机,里面只能存储两百条的短信,每个发件人都是李维特。
他看着李维特爱上何景安,看着那场暗无天日的暗恋悄声无息的收场,看着李维特被这场惊天动地的感情消耗成了一把骨头。
这个坏脾气的人反常地没说什么,末了只是问李维特说,我行不行?
李维特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他恹恹地缩在宽大的毛衣里,不想和谁说话。林青从后抱着他,他动也不动,毫不挣扎。
甚至到了最后林青吻他进入他,李维特的脸上都是空白的一片。那时李维特才满二十岁,一次失恋就能让他的生活失去全部的色彩。他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一个说不上爱的人,觉得这是一次对自己的报复。然而他没能伤到自己,却把林青的心给捅穿了。
林青和李维特从来就不合适。一个人偏执而暴躁,另一个软弱而优柔。李维特在被贯穿时想象着何景安的脸,脖子上则掐着林青的手。
这一段名义上的交往没有给两个人带来任何好处。李维特无心无肺,因此刀枪不入。林青恨他恨到骨子里,对李维特所有的恶言恶语拳脚相对,到最后都落回到自己的身上。
李维特当了将近半年的行尸走肉,最后傅珅看不下去,决定将他从泥潭里扯出来——“还是分手吧。你们继续下去,两个人都得毁了。”
李维特乖巧的点点头。他向来听这个学长的话。他面无表情地对林青转述了傅珅的话,林青咬牙切齿,把李维特压在身下,扯下他的裤子。
寝室的门打开了,白炽灯亮起。李维特麻木地看向门口,看不清来人的表情。
……
同性恋的事情传传遍了学校,指导员委婉地找两个人谈话。李维特的父母来学校看他,却是不接受这个伤风败俗的儿子,当着一众人的面说这个孩子就当是没有养过。李维特连话都不想说,也没有回寝室,一个人揣着六百块钱去了招待所,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他才知道林青跟学校坦白了,说是他对李维特用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李维特还是把自己关着,不闻不问,什么都不说。
后来林青退学了。傅珅跑到招待所里找李维特,拎起李维特的领子抽了一个耳光。
李维特问:你这是为了林青打我?
——傅珅是林青的表哥。何景安是傅珅的好友。他们几个人的圈子叠得太紧,到最后陪在李维特身边的,竟然只有傅珅一个。
傅珅没正面回答,只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