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片刻,她?继续说:“而且,我盯上陈府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个时候陈员外命不久矣,陈老夫人又早亡,陈家就剩个没用的败家子,把他们家库房搬空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崔迎之听?着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理由,觉得江融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缺钱?”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好运的,崔迎之。”
江融定定望向她?,仿佛是宁谧的海,平静面?容之下隐着巨涛。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为金银俗物烦恼。家中出事后余下我一介孤女,我没有什么本事,也找不到可以谋生的活计。我流离失所,与野狗争食,与乞丐撕扯,去偷,去抢,寒冬腊月险些冻死街头?,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尊严与骨气真的是连梦里也不配出现的东西。”
“少时我无需为钱财烦恼,而如今我吃够苦头?了,我明白金银俗物有多重要。它们或许买不来?一切,但想要活得像一个人,这是必不可缺的。”
崔迎之不躲不避,直直迎着她?冷静锐利的坚定目光,有些出神。
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好运的。
崔路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诚然,能够遇见沈三秋是她?的幸运。
可纵观她?这前半生,这份自苦痛之源生长出的好运,究竟又算的了什么呢?
世上的苦命人实在太?多了,为了求得一丝宽慰而撕裂伤口去比较,无异于?舍本逐末。
崔迎之长叹一声,没有再说点儿什么。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
“还有一件事。”
……
崔迎之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没有进屋,只是顺道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晃了会?儿,幼时还觉得尺寸不合的秋千此?时正好容纳她?一人坐下。
屈慈听?见声响,却久不见人进屋,于?是推门而出,便瞧见她?无所事事地望着天,神情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走近几步,没掩盖动静,引得崔迎之目光落在他身上。
“怎么不进去。”
崔迎之随口应了一句,有其他话想说,但又觉得一直抬着头?说话太?废脖子,于?是她?扯了扯走到自己身旁的屈慈的衣角。屈慈立马理解了她?的意思,顺从地在旁边蹲下,抬首望她?。
她?这才取出搁在一旁的木匣子,放到腿上,问屈慈:“你对江融做什么了。她?好害怕你。”
屈慈眨了眨眼,作出一副思考状,面?不改色道:“之前屈家倒台,愿意走的人都走了,剩下了十几号人无处可去,总不能继续做这些勾当。我就把他们打?包送去镖局了。”
“还记得我们从下洛离开?的时候遇见的风来?镖局那一伙人吗?江融牵线搭桥办的这件事。”
“我平素几乎不与她?联络。唯一的交集就是交换关于?你的踪迹的线索,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干系。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害怕我。”
屈慈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因为她?胆子小吧。”
崔迎之用一种“你好自为之”
的眼神看他,并?没有戳破这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说辞,也不打?算追究。她?打?开?木匣,露出匣内断成两截的漆黑长刃。
是沈三秋的断剑。
“胆子小的江融不敢把东西送回到你手上,就直接还给我了,并?托我转述,说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崔迎之挑眉,用一种打?趣的口吻,说:“所以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师傅的剑为什么会?在这个跟你没什么联系的人的手里?”
屈慈把她?膝上的木匣子安置到一旁,伏上崔迎之的膝头?,将其取而代之:“因为我跟你分开?太?久了,看什么一分为二的东西都不顺眼,所以想把它修好。”
崔迎之一边听?着他解释,一边下意识把玩屈慈盖满自己膝头?的墨发?。
光滑的手感,像绸缎,发?丝穿插着滑过指缝,留下微凉的余韵。
“这是你师傅的东西,我不敢乱来?,找了很多铁匠,但是所有人都说没见过类似质地的剑身,没有人敢拍胸脯保证能妥善修好。”
“前阵子有传闻说曲城附近有能人,我便送过来?了。能人还没找到,中途又听?闻了你在北地的消息,我急着赶过去,只好把东西留下了让人继续找。”
玩弄发?丝的手被另一只手扣住了,指节穿过指缝,十指紧扣,截然不同的两只手与墨发?一道死死纠缠在一起。
崔迎之挣不开?,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屈慈的发?顶,笑他:“那你上街岂不是都见不得人家两口子并?肩一块儿走,得要把人拆开?才顺心。”
“我哪儿来?的心思关心街上谁和谁走在一块儿,光顾着想你了。”
屈慈蹭了蹭崔迎之的小腹,语调漫不经心。
崔迎之突然想起来?重逢那一日,在细雨迷蒙的街道上,行人如梭间窥见的那只提着鸟笼的手。
她?真诚地建议屈慈:“其实多看两眼也行。”
“在客栈重新遇见之前,其实我在街上遇见过你。毕竟煤球真的很显眼。”
只是那个时候人太?多,她?没有看清屈慈的脸。就算看清了,她?那个时候也记不得屈慈。
但是屈慈肯定能认出她?。
尽管兜兜转转他们还是重逢了。
但是哪怕只是提前半刻钟呢。
崔迎之想。
哪怕只是提前半刻钟也好,因为没有重遇的每一个瞬息,屈慈好像都倍受折磨。
她?一点儿也不想屈慈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