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迎之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曲城。因为?白日里遇上了?朱九娘,屈慈可能觉得她不太好受,才想让她也去见见其他故人。
可是她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事儿。
就算今日没遇上这事儿,就算屈慈不提,她其实也打?算去一趟。
她早就该去了?。
崔迎之一边想着屈慈的话,目光不由落到屈慈眉眼那道疤上。
难以?忽视的疤痕落到这张好皮相?上勾勒出独特的一笔,不会叫任何?人忽略。崔迎之也的确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了?。
她张了?张口,轻声道:“所以?这道疤就是你的教训吗?”
她隐约记得,当初在坠崖前,屈慈替她挡了?一刀。
这一刀落在了?哪里,她当时没来得及确认,现如今倒也不必特地去寻。
之前屈慈没主动提,她也心照不宣地当作?没看见,可是现在她想知道。
屈慈看上去很无奈:“这道疤并不是教训,是我的荣幸,但?是鉴于?这事儿的起因经过结果都?不怎么叫人说得出口,显得我怪没用的,所以?我平常不是很想提。”
“我的教训是没能把你看住,害你坠崖,从南到北找了?一年人才找到。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还是说,”
屈慈凑过来,垂首,四目相?对,近到能数清对方的每一根细长睫羽,“我没了?这副好皮囊,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现在是想借题发挥,让我有点自知之明早点儿收拾东西?主动走人。”
崔迎之默了?默,坚守岌岌可危的防线,嘴硬道:“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如果是这样呢?”
“哇,好无情。”
没有埋怨的意味,平铺直叙,完全?就是在敷衍她。
防线却诡异地不攻自破。
崔迎之自暴自弃地想:
若是连这样的蜜糖陷阱都?能顺利脱身。
这还是人吗?
完蛋就完蛋吧。
宁作我(二)但是至少,在这个雨夜。……
意识到自己好像彻底完蛋了的崔迎之觉得没法继续这个?话题,没骨气地准备开溜。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檐外晨昏交接的天色,神情如常道:“天色好暗,今日赶路好累,我要去洗漱休息了。”
而后?回身,迈步,走得坦然,平稳,一点儿或犹豫或慌忙的迹象也无。
心脏跃动?的频率却毫不客气地将?她出卖,耳边尽是如雷心鼓声,叫人难以忽视。
所?幸屈慈不知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崔迎之松了口气,熟门熟路地推门入内。
说?去洗漱也不全然是借口。
紧赶慢赶十来日,也不是每回都能恰好有城镇能落脚,多数时?候他们俩都是在荒郊野外凑合一夜,方圆十里都不一定能见到人,顶多靠着河水擦洗躯干。崔迎之确实有好几日没能舒坦地泡个?澡了。
水雾蒸腾弥漫,舒适得想叫人化作一滩溶于?其中,脑中纷乱的情绪无一不被安抚下来,繁杂思绪一概被短暂抛之脑后?。待水温渐凉,崔迎之才舍得从浴桶中起身,擦干,更换干净里衣。
她将?外衫披在肩上,拢了拢衣袖,从里间走出,余光扫过软榻上随意摆着的行囊,被适意贪欢蚕食的思绪这才如断弦般挣脱束缚,冷风钻过窗隙游走而过,脑海也彻底清明起来。
她好像知道刚刚屈慈什么都没说?就放她一马是为?什么了。
崔迎之心情沉重地在床榻前来回走了两圈。
这间屋子是她从前住过的,所?以方才她想也没多想就回了此处。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她从前住这儿的时?候,是跟屈慈两个?人睡的同一间房同一张榻。
放在从前这没什么,但?是现在情况有点儿不一样。她这记忆才恢复了没两日,也不全,故而一直跟屈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连睡客栈都是订的两间房,就算被迫在野外投宿也不过是因为?只有一条毯子不够分,只好靠一块儿,肩挨着肩,这完全跟睡一张榻不可同论。
好吧,她承认,她跟屈慈的关系算不上多清白,用“不近不远”
来形容可能并不十分恰当。
平心而论,崔迎之并不是排斥自己跟屈慈睡一张榻,也不是对屈慈有什么意见。追根究底,完全是因为?他们俩分开太久了,再加之崔迎之记忆并不完整,如果?主动?越了线,会让她无所?适从。
毕竟她本来就是一个?别?扭的人。
不过关系终归摆在那里,有些事儿若要她主动?去做可能有点儿磨人,但?若是屈慈主动?她也不会拒绝。
崔迎之把?披在肩上的外衫套上系好。
可问题来了,现如今这情况,她好像把?自己洗干净就差端上桌了。
她扫视四?周,思考自己现在离开这间房随便找间屋子睡一晚的可行性。
屈慈人不知去哪儿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屋。其他厢房应当有现成的床铺能睡。她现在要做的是迅速离开现场顺带避开屈慈找间屋子进去躺尸,如果?事后?屈慈问起来就干脆装聋作哑蒙混过关。
崔迎之迅速理清了思路,一边怀揣着屈慈会自己识趣地找别?的屋子睡的侥幸心理,一边抱起自己挂在屏风上的更替衣物,而后?迅速移向房门。
正要伸手,房门被不合时?宜地推开,月色倾泻而入,携着春日的轻寒。
屈慈站在月光下,神情在月色中明灭,令人瞧不分明。他的外衫松松垮垮披在肩头,里衣也没好好系,领口半敞,肌肤上挂着水痕,似乎也是刚洗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