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免租给她只有一个理由,这个老板有求于她的丈夫。新海最繁华地带的写字楼办公室,半年的租金——或者更久,这不就是……变相的送礼吗?
占彪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怎么样看的?行吗?”
“挺好的,”
楼越看着周围,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这个老板没有什么……问题吧?”
她走到窗边,看见好几个被遗忘的花盆里,看不出形态的植物干枯发焦耷拉着。干裂的盆土里塞了很多烟头。
“能有什么问题,你正常签租赁合同,白纸黑字,你担心啥?”
楼越拿到合同时,看着低得离谱的租金,几乎要笑出来。
“我们老板说了,这地方闲着也是闲着,给楼老师你这样的文化人用,能改变风水,还是磁场什么的。楼老师您信风水吗?”
带来合同的人问。
“我不信那些。”
楼越笑笑。说不定这个老板还真的是因为迷信,巴不得找她这种满嘴科学的无神论者为这里开开光。但更有可能的是,这只是一种说话技巧。他们台阶都为她找好了,好让她顺水推舟接受
签了这个合同,她就是在帮丈夫满足他的权力欲,证实他的能力。签了这个合同,压力来到自己这边,后面她能干成什么样,就看她的了。
人和人之间的敌意,非常微妙,无处不在,冒出来的时候还连她这个学心理学的都会愣一下。不过她对自己很诚实。她对占彪的敌意是,她觉得他太顺了,他并配不上他的成功。这种对于配偶的成功的丑陋嫉妒,那些好警嫂们肯定不会有吧?
她应该为自己做点事情。她应该拼一把。
楼越在签名栏刷刷写上自己的名字。
第2章江湖
自从出狱后,谭啸龙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驾驶着心爱的座驾在新海的大街上转悠。像一个测绘员,他四处丈量和标记自己帝国的疆土。每当他的车驶入旧城区老街,那里的地面就开始震颤。
龙哥来了。
谭啸龙端坐在驾驶座上,享受来自老街坊的问候。为了听见群众的呼声,他把车窗开了一道缝隙,但在玻璃后面,他还是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目不斜视地往前开。车窗没有贴膜,人们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脸。他越不苟言笑,人们越激动。“龙哥,多回来看看,我们都想您了。”
说得情真意切,几乎跟真的一样。
这时,他不由地想起他「进去」前的那些日子。他嬉皮笑脸地跟这些人收“场地清洁费”
的时候,他们脸上总是又怕又恨。现在他们只剩怕了,这是放大了一百倍的加强版的怕,乍看之下是嬉皮笑脸的,仔细瞧神色却是紧绷的;眼神和面部肌肉不同步,一个机能上线的时候,另一个就处于休克状态。
他并不完全享受这种惊慌失措的恭敬。曾经长达几年,他整日也是这般惊慌失措的。在牢狱之中的每一天,他都不知道何时会有灭顶之灾,不知道有没有疏忽大意得罪人,不知道某人今天会不会找他的茬。后来弟弟啸虎告诉他,已经为他上上下下打点好了,让他放松。
他没法跟没蹲过监狱的人解释,放松是多么轻巧的一个词。谭啸龙厌恶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怯懦,因此要格外放大自己的嚣张。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自相矛盾的猥琐。谭啸龙试了很多方法褪去那种猥琐。用精美的定制鞋服、高档的餐厅礼仪、商学院的名流导师的熏陶教育,以及来自一个又一个漂亮女人的伺候。那些以前完全不可能正眼看他的女人们,都娇滴滴甜腻腻地喊他“龙哥”
,喊得他浑身酥麻。他左拥右抱的时候,遥看镜面里自己的倒影,他似乎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人了。甚至颇有魅力,他觉得,女人跟他睡觉应该不完全是为了钱。
但到了床榻之上,他还是那个狐假虎威的市场管理员,粗俗,没有任何格调可言。他用他野蛮粗暴的动作掩盖内心的激动不安,当女人们被逼出尖叫时,他则睁大着双眼死死盯着身下扭动叫唤着的女人,想看透她们的肉体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沸腾。他朝着她们的小腹深处狠狠刺下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动她们的痛苦呻吟,让她们一次次体验他体验过的死亡的恐惧,这让他心满意足到了顶点。但仅仅是几秒后,这种满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总在周而复始,找一些新的刺激,在熟悉的操作中,达到短短几秒的忘我,再匆匆回到现实。
热情的人群中间或嵌着一些有些淡然的熟悉面孔,向他颔首。在他的帝国里,不乏一些拿忠义标榜自己的恶棍们,但他们大概并不觉得他谭啸龙有本事,有本事的是他弟弟,他谭啸龙最大贡献只是替弟弟坐过牢。他在里面的时候,是谭啸虎将他留下的摊子迅速壮大,将赌场、高利贷、皮肉生意的所得滚雪球一般积累起来。
谭啸龙出狱的当天,弟弟就送上了一个大礼。游戏厅成了他做赌场的开始。接着弟弟又逐渐把地下风俗场所拆分移交到谭啸龙手里。如今想来,弟弟早就开始布局金盆洗手、洗白做人民公仆的打算。谭啸龙承认弟弟现在看上去非常体面。
他是蹲过大牢的人,商学院也学不进去。但他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兄弟俩现在都活得好好的,熬成了有头有脸的模样。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车到了他的酒店后门。远远有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向他跑过来,迅速地在路边排开等候着。在沿路一行人的迎接下,龙哥的黑色保时捷Panamera没有减速,马力十足地驶入地下停车场,歪斜着插进两个空车位中间停下。
酒店的装潢和陈设还是九十年代的风格,但地毯换过新的,很厚,走起来无声无息。谭啸龙大步流星地朝着过道尽头走去,这时最里面那扇门打开了,一个穿着丝绒旗袍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笑盈盈地迎上来:“啸龙。”
“今天怎么样,阿萍?”
谭啸龙上下打量着老婆。她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身材没有变过,这一点他很满意。
“今天来的人不少。天气暖和起来了,我估计晚上还要多。那两个新来的翻台率还可以。”
“行。那你回去歇着吧。”
“晚上回家吃饭吗?今天做你爱吃的椒盐攋尿虾。”
“别等我,我晚上到家再吃点就好。”
阿萍是老街东头裁缝店家的女儿,小时候总穿着花花绿绿边角料做成的拼布衣服,搭配着一刀齐的乌黑童花头,皮肤白得发亮。她看上去不属于这个肮脏嘈杂的贫民区。街坊四邻的女孩子个个火爆脾气,她却性格温顺,从不见她生气。谭家兄弟俩老去欺负她,她见了他们还是不设防的,笑眯眯的。谭啸虎说:哥,要不算了吧。
这年夏天,她十五岁半,仿佛一夜之间彻底发育成熟了,身体饱满得像水蜜桃,令人垂涎欲滴。走起路来,高耸的胸部在棉布衬衫下晃得厉害,晃得他眼前发晕。
老街里如蝼蚁一般的少年少女过着自由而贫穷的生活,野蛮生长且早熟。孩子们唯一可以尽情攫取的资源是彼此的肉体。十七岁的谭啸龙趁着一个蝉鸣呱噪的午后,在四下无人的废弃厂房的地上占有了阿萍。之后,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寻找任何空档不知疲倦地宣泄着欲望,甚至当着谭啸虎的面旁若无人。
谭啸虎只能跑到市集上到处看热闹,以独立的谭啸虎的身份交了些朋友。和哥哥在一起时,他只是那个「弟弟」。也是在这一年,黑子因抢劫入狱后,谭啸龙顶替他成了老街的管事头儿,又带着弟弟成日摆平争端,树立威信,面目日渐凶残。渐渐地,阿萍被他抛在脑后。
“你说要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