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学校南下那段日子,许颂苔非常不适应。他的家庭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成长过程中也不曾让他为吃穿用度发愁,要说品尝生活的艰辛,可能都是在戏里。
演戏的环境再艰苦,也有剧组工作人员帮忙打点后勤,实际生活却不同,一切都要自己负责。
当他第一次走进人才市场,挤在乌泱泱的人堆里举着大学肄业的简历被人挑拣、被人看轻时,才意识到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并没有多少竞争力。
第一次在鱼市找到工作,他从水盆里捞起一条活鲶鱼,试图用锤子砸昏它再大卸八块,谁料鱼身上湿滑黏腻的感觉隔着塑胶手套传来,让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鱼在案板上扭动挣扎,他提着刀却下不了手,眼睁睁看着那鱼跳出掌心,落到脏污的地面。
一旁监工的老板利落地蹲下身抓回那条鱼,示意他让开,然后手起刀落,三两下斩断鱼头,剖开鱼腹,扯出内脏,一手舀水冲走外溢的鱼血,将鱼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放进塑料袋交给顾客。
许颂苔连连道歉,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失手,老板倒是没怪他,颇为理解地龇出牙花,用不大标准的南方普通话说:“没细啦,学生仔没做过粗活,一时半刻适应不了很正常。”
好在他学什么都快,用了一周时间克服心理障碍,适应腥气冲天的鱼市和不同种类的鱼的手感,闲暇时也在各个摊贩旁边观摩杀鱼,若是有余钱,就买几条小鱼回家练手。
不同的鱼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分清并记住这些步骤又花了他一些时间。刚开始学刮鱼鳞,他不仅弄得鳞片乱飞,还总刮不干净,老板就教他用刀背逆着鱼鳞方向往上,多练练就会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恐惧与陌生感褪去,他身上沾染的鱼腥越来越重,杀鱼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
一个月赚的钱有限,除却租房费用,三餐等日常开销都得省着花。每天起床吃完早饭就去市场,太阳下山就收摊回屋,晚上看看电视电影,生活单调辛苦,却让许颂苔觉得踏实。
除了鱼市,他还在尘土弥漫的建筑工地搬过钢材,在烈日下的高架桥上喷过塑胶漆,吊着安全绳清理过几十层高的大楼窗户,开着臭气熏天的垃圾车跑过深夜的街道。
住过满是异乡客的工人宿舍,租过违建楼房的逼仄单间,有时午夜梦回,躺在潮湿溽热的床上望着发黄长霉的天花板,也会忍不住怀念从前,想念曾经近在咫尺的英挺青年。
许颂苔长得文雅漂亮,气质又斯文,刚进建筑队时皮肤白皙,混在一堆黑黄的男人里十分扎眼,又因他不爱跟人交流,也曾被一些看不惯他的讥讽为“娘娘腔”
“假女人”
。
工人往往都是背井离乡来挣钱,有常年打光棍的,有跟妻子分隔两地的。男人么,大都管不住裤裆里那点事,倘若工地在市区,有人就会趁周末或下班时间出去找小姐。倘若工地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些渴极难耐的就会大着胆子对那些“像女人”
的工友出手,趁夜深人静,或是趁对方落单。
许颂苔也遭过几次殃。
有一次,他被分配到一个郊区的偏僻工地,公厕离工作区很远,不少工人都懒得走路,直接尿在大楼的边边角角,许颂苔干不出这种事,每次都老老实实去厕所解决。
有回他又去厕所,出来时却被两人堵住去路,一人守在门口望风,另一人把他按在满是脏污的墙上,试图对他行不轨。
许颂苔好歹上了几年形体课,反应极快,动作也敏捷,趁对方脱裤子的间隙,他灵活地翻转几周,逃脱这人的控制,跑向门口;又一脚踹在望风那人背心,踹得他一个踉跄往前扑。
趁两个流氓都来不及反应,许颂苔拼命拔腿跑回工地,心跳快得跟煮沸的水似的,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回到工地后,他把这件事告诉工长,工长问他那两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许颂苔却说不出名字,也记不清对方的长相,最后反被工长质疑。
有次半夜,他在六人间的下铺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具散发着热汗与酒气的身躯靠过来,一只手还狎昵地抚摸着他的脸。
前几秒,他恍惚以为是梦到了裴东鹤,但那只泅着汗液的粗手黏腻又陌生,他猛然惊醒过来,两腿一缩、一蹬,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人踹下床,才后知后觉生出一阵恶寒。
对方捂着小腹滚到地上,撞倒一旁的铁皮盒,弄出叮铃哐啷一阵狂响,把其他人都吵醒了。
室内突然大亮,原来有人把灯开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躺在地上的壮汉身上,不悦地问他干什么呢。
谁料壮汉恶狗先告状,摆出一脸不齿的神色,痛骂许颂苔不要脸,明明主动勾引,却又临阵反悔不给上。
许颂苔那时也有了些历练,不再紧张得百口莫辩,而是凛了凛神色,俊眉一颦,操着粗口谑道:“瞎几把扯,老子是上面那个,你想被x,我特么还看不上呢。”
围观室友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的眼睛发出散漫的嘘声,笑壮汉白长一身腱子肉,原来是底下那个,又惊讶许颂苔看着文弱,竟然比那壮汉还爷们儿。
壮汉没想到许颂苔会来这招,在一片尖锐的口哨声中睁圆眼睛,欲开口而不能。
自那以后,壮汉室友见了他就绕着走,没多久连宿舍也换了。
其他室友旁观下来,也对许颂苔生出莫名敬畏,不再动辄开他玩笑,大概是怕他哪天发飙,把自己屁股给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