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起句平直单薄,次句粗厚,音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忽而寂静无声,到慢慢有声,声音逐渐增大,犹如蹑手蹑脚的小偷走路。
忽而腹震音,从强到弱,那震动的频率,却一直不变,直到声音消失。
如同,冰雪连天的大地,老人,穿着破棉袄,在放羊。
《苏武牧羊》曲罢,谷底传来《牧羊曲》。
这曲子,吹法也很奇特,音符,多加装饰音,犹如写毛笔字,处处顿笔。
而整体,却又连贯,一气呵成,让阿炳联想到,妆台梳头的女人,一梳子梳到底。
曲罢,《归来》再次响起。
阿炳竟听的,如痴如醉。
吹箫人来回吹,听箫人反复听。
这一坐,就到傍晚,夕阳西下,弯月挂在树梢之末。
谷底箫声止住,而琴声起,若隐若现。
阿炳把箫,从箫袋掏出,就着琴声,吹起《晴空月明》。
琴声和箫声,在空谷相遇,回声散落黑夜,禅意浸润人心。
庄道长(独白):很多年以后,我有一个绰号,叫笨虎,那是我收养的野猫的名字。随口起的名字,最后反噬到我身上,笨虎,成了我的江湖外号。任何人,都可以很笨,只要你,曾经聪明过。
庄道长(独白):每年梅花盛开的时候,会有一个男人,带着箫和酒来找我,他每次从南边来,在这里住七天,他说,梅花的花期太短,他不想看到梅花凋谢,他必须赶在梅花凋谢之前就走。因为他属龙,人有些呆,所以很多年后,他有个绰号,叫呆蛇。
庄道长(独白):今年玉黄临太岁,到处都有灾害,有灾害的地方,一定有麻烦,有麻烦的地方,一定有生意,我的职业,是替人解决麻烦。
庄道长(独白):往年,我盼望着他来,渴望着他的酒,但是今年,他来成了负担。就像一群客户在询价,旁边有一个不长眼色的故人,拉着掌柜的闲聊。
庄道长(独白):虽不情愿,不过我遵守了对他的承诺,像往常一样,提前一个星期,拒绝掉所有的客人,为他的到来做准备,他每来一次,会占用我十五天,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五天?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不愿意的事情,都能够说不,比如,自己酒后随口而出的承诺,比如,自己酿下的苦酒。
七年前。
清虚观,梅花下,庄道长抚琴。
阿炳,恍若置身于仙境之中。
道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琴弦,音符如水波荡漾,空灵而悠扬。
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神秘的气息,似与天地之灵气相通。
身姿优雅,音乐自然流淌。
曲调在指尖流转,旋律中,蕴含着智慧,让人心灵为之一振。
道长,将自己融入音乐之内,完全沉浸其中。琴声,宛如山间清泉,清澈纯净,感化人心向善。
阿炳,感受到一种凡脱俗的力量,仿佛与神明接近。
道长忘我之时,阿炳以箫和之。
琴声如幼猫叫,细腻,柔情似水。
箫声如饿狼嚎,粗犷,高亢昂扬。
或和鸣,或尾随,或对答。
交错呼应,相得益彰。
天黑,梅花下,石凳上。
二人享尽吹竹弹丝之乐,以酒代茶,聊着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正传野史,歌赋诗词。
阿炳说,两舟并行,橹怎及帆快?
庄道长说,八音齐鸣,笛清不如箫和!
阿炳说,对持真境应无取。
庄道长说,愿得身闲便作僧。
阿炳说,世情已逐浮云散。
庄道长说,到头难与运相争。
阿炳说,身后有余忘缩手。
庄道长说,眼前无路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