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们不住在这里,而是在集中而统一的一排小矮房,最低贱最髒乱的矮房,一间房里住十余个人。
那时怎麽会有资格坐在一起猜拳喝酒。
那时,仇凛英同样也是个不大好的性子,倒是多亏他们,得以有人讲话。
那不是什麽美好的回忆,仇凛英记住的大多都是血,痛,还有他身下的一片疮痍。
回忆可以随着时间淡化,但他的残缺永远也不能忘却。
净身房上破旧的屋顶,四周溅血的瓦墙,刀子匠脸上的横肉,刀沿上的斑斑血迹,粗糙陈旧的麻绳,腐烂的疮口。
永远永远也不能忘。
还住在矮房里的仇凛英不知听谁说的,说太监身上都有股味道,说太监的背都是驼的,像老妇!
就这麽两句话,仇凛英发了疯似地擦洗身子,把背挺得笔直,后面有些地位了,就熏香,熏很久,熏很浓,熏到全身上下只有那沉香的味道,熏到每一件衣裳都是沉香的气味。
仇凛英此刻已经有些猜到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了。
他垂下眼,端着碗盘出了堂屋。
“公公!”
视线里,裴凝莺抱着几张红纸跑了回来,她捧起一堆点过碎金箔的红纸,笑得眉眼弯弯。
那笑忽地没了,裴凝莺严肃问:“你识字麽?”
仇凛英眉骨微扬,“我不识字,夜里看坐案前看的都是什麽?”
“哦,我想起来了,”
裴凝莺又笑起来,“你能帮我写几个字儿麽?我不会写对联的大字,沉叶和浮桃也不会。”
仇凛英认真地看着裴凝莺,看她的光洁雪白的额头,看她走势柔和的黛眉,看她总是弯弯的眼睛。
裴凝莺略歪过头,“看什麽呢?”
仇凛英移走目光,走向小厨房,裴凝莺跟上去。
仇凛英回答方才的问题:“可以。”
裴凝莺有些怀疑他,“你写得好看麽?要是不如我我可不找你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
……
金箔红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一点也不含蓄,展尽锋利与潇洒。
至于内容嘛,那自然是裴凝莺提出的有关发财致富的话啦。
裴凝莺很满意,没想到公公写字也好看呢!
她反反複複看了好几遍,笑得愈发开心。
裴凝莺收起这一堆纸,準备抱着走了,仇凛英忽然拉住她。
仇凛英指了指内屋,“不要走了。”
裴凝莺是个夜猫子,又遇除夕夜,哪里睡得着!
她缩在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看案几前认真看书的仇凛英。
要不要提一提玉观声呢……可她每次提到玉观声,公公都要生气。
仇凛英收起手上的书册,拉开柜子翻了些纸张,纸张翻来覆去的沙沙声格外引人注意,表情很是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