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握住妻子的手道:“我还记得裴昇携妹来择明主时,看到刚从战场上回来的秦访晴的眼神。声名在外又离经叛道的裴郎君……一眼万年啊。”
当时来投奔谢家的人越来越多,谢太公的嫡长子镇北王带领一众弟兄杀敌平外患,而一向不受宠的庶子先帝也展现出了雄才伟略,收服了大半北方势力,还暗中与长江以南的一些大卫士族取得了联系。
诸次失败让突厥对秦访晴有了阴影。他们称她为“草原上最凶恶的母狼”
,在先帝带走大多数兵将前往江南攻破金陵时,早有颓势的突厥出乎意料地展开了可怖的反击。
那是近乎惨烈的一战。
谢太公身死,镇北王腹背受敌还断了一条腿,侥幸逃出生天的镇北王妃带着残兵拼死前来营救,而被围攻最狠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死的秦访晴,杀死了突厥的老可汗。
一头伤痕累累的,矫健的,来自于异族的年轻母狼,咬断了叱咤风云数十载的老狼王的喉咙。
与此同时江南传来捷报,因为早就策反了韩家等大族,先帝很快便攻破了大卫都城金陵。大卫自幼即位的末帝一把火烧了皇城,带着宫人与众多百姓共赴黄泉。
理所当然地,拥趸者甚多的先帝建国登基,瘸了一条腿的镇北王自愿放弃——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为帝的料子。
论功行赏之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秦访晴。
没人否认她的战功,可她终究是个杀猪女,是个与士族和离的弃妇。
她是个女人。
女人是什么?
千百年来,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庸。
她们可以和离二嫁,但不能独身不成亲,因为世上需要女人生儿育女;她们可以掌家可以弄权,但必须为人妇为人母,为了夫为了子;她们可能是雪中送来的碳可以是锦上新添的花,可覆雪与织锦的权势,都为男人所有。
从未有过一个独身的,不属于父亲与夫君的女人,叫嚣着分一杯权势的羹。
作者有话说:
周二上夹,更新从凌晨推迟到晚十一点后。
姓名
最初站出来反对的,是以韩家为首的一干南方士族。
理由很简单,秦访晴一个生在金陵,有幸入韩家此等士族旁支为妾的女人,竟胆敢闹事和离。
尊卑何在?
而后是裴昇与裴皇后的生父裴老太爷及一众老古板,裴老太爷怨恨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成日在一个这样的女人身边转悠,甚至为了她忤逆自己。
不尊父,不侍夫,以女子身份妄想弄权,伦理纲常何在?
再者是她麾下几个俱是男儿身的将领。
虽说秦访晴带他们打了无数胜仗,但在本就该属于男子的权势面前,他们不愿退让——谁知道属于秦访晴的那份封赏是不是应落在他们头上呢?
他们中有人说若没有秦访晴,自己也能立下这样的战功。甚至还有人说自己被女色蛊惑,将自己的战功记在了这个妖女头上,然后被裴昇骂了个体无完肤,灰溜溜滚回去了。
秦访晴一手扶持起来的几个女将,包括已成婚生子的镇北王妃全都围绕在她身边,有的不敢抬头有的瑟瑟发抖,可无一退缩。
她们在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她们在为天下女子谋一个出路。
裴昇将孝抛在了脑后,与自己的父亲及诸位长辈据理力争。行事一向稳妥的裴皇后终究是物伤其类,好言劝谏先帝封赏。
“位不一定高,但必定要封。”
裴皇后一手摸着一日日大起来的肚子,一手牵着长子道,“除了访晴,谁能镇住突厥十六部呢?”
可先帝不可能仅凭皇后的三言两语便动摇。更多的眼睛盯着他,目光里俱是不满与反对,登基初是多事之秋,他不能失去臣心与他们的扶持。
于是隐隐透露出了折中的法子。
秦访晴择夫成亲,她的封赏将与夫家同享。若有朝一日战场仍需要她,特许她能回沙场带兵。
方才还对她指摘的重臣立刻变了副嘴脸,心里思量着能不能将这尊大佛娶回家,甚至一向迂腐的裴老太爷都隐隐动了些心思。
只有裴昇的面色灰败了下去。
他知晓秦访晴是个什么样的人。纵然他凭救命恩人的身份与满腔真情打动了她,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和几分情意,但她永远不会与自己成亲——她不会再与任何人成亲。
将她卖掉的父亲与强娶虐待她的前夫让她不想再信任任何男人,于是她拼死挣来了独属于自己的荣耀。
裴昇从未妄想从她那里得一个夫君的名分或是分享她的战功,她知晓秦访晴死也不会同意。她桀骜不驯,满身尖锐,甚至……过刚易折。
果然,她在众人面前冷笑起来:“我拼死挣来的东西,为何不能直接属于我?为何还要让我挑一个蠢夫葬送自己的后半生?”
顿了顿,她又道:“哦,裴昇不是蠢夫,但我也不会嫁给他。”
在座的男人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裴昇心中酸涩无比,想用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劝她退上一退,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的访晴。
他从一滩污泥里挖出,然后看着她长成一株参天巨树的访晴。
那次封赏最终不欢而散,而后无数人还是拉下脸来踏进了秦访晴小院的门。裴昇一直陪在她身边周旋,而某日他离开前去应付自己的父亲时,她那里出了岔子。
韩家的那个旁支子弟,她曾经的夫君找上了门,争执之中,秦访晴失手杀了他。
退路被她亲手堵死了。
流言蜚语一股脑淹没了过来,秦访晴进了宫。无人知晓她同先帝说了什么,只知晓她离开后先帝大怒,甚至与劝和的裴皇后吵了一架,险些惊得她早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