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没有。”
王言之目光有一瞬飘忽,却还是义正辞严,“我只是数年前在太傅门下比试时输了,真心仰慕有才之人罢了,不像一些人……”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曾经同样输了的那些人,折扇“哗啦”
一声合上敲在掌心,语气骤然冷了下去。
“不像有些人输不起,此时刻意在外败坏人家的名声!”
满城风雨之中,桓玉收拾齐整备好课业,于两日后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分国子学、算学、律学以及书学。国子学中多为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弟,专攻进士一科,学的东西多且精。而其余几门多收的是小官子弟和寒门中人,专攻某一门有用的学问,以后要考的是明算、明法等科。
如今桓玉被授了算学助教的官职,算是国子监中品阶最低的先生。
她先去见了那日在宫宴之上最先瞧见算经残页的国子监祭酒钱大人。钱大人是太傅的门生,和桓谨也有些交情,本就欣赏桓玉的才情,又见她今日礼节周到,更生了几分喜爱。
他不善言辞,便唤了出身金陵的算学博士李平来,对桓玉道:“听闻李平曾经做过你的学生,便让他同你说说各种事罢。”
李平是江南水乡里生出的少有的黑脸粗眉的大汉,偏生又带着些偏软的江南口音,说起话来反差格外大。他虽看着不拘小节,实则为人谦恭心细如发,也不对学生拿架子,是算学里最讨人敬爱的先生。
如今他看着桓玉,笑出一口白牙:“没想到还有同玉先生做同僚的一日。”
桓玉今日并未有钗环妆点,只手腕上戴了那一串佛珠,衣衫也平常,却略施了粉黛,让人一见便知是个平易近人的貌美娘子。
她对李平弯了弯眉眼:“我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李平被笑得眼晕,不过却因肤色看不出微红的脸。他平复了一下心神,对桓玉道:“昔日我授课时常常同学生们说起玉先生教过的法子,昨日又从钱大人那里领了印好的算经给他们看。他们出身不高,大都是一心向学的好孩子,不会对你不敬的。”
桓玉侧耳仔细听着,闻言微微颔首。
算学新添了她一个助教,也新添了一本她编的算经修习。学堂内的学生们正透过窗户看外头这位格外年轻貌美的女先生,一时都有些拘谨。
她在李平的目光中不疾不徐走入学堂,简略说了自己名姓,让这些学生翻开了算经中测量一章。
他们是专修算学之人,看得出书中门道,并未对她生出多少质疑,只依言做了。
“诸位既然就读于国子监,想来也并非万事不知。”
她语气平和,颇有一种任他风吹雨打我自不动如山的意味,出口的话也格外让人信服,“测量一道,日后必有大用,还望诸位认真修习。”
自谢衍从江南回来后,长安城中人便心知肚明不日均田之法必推行天下,而量地这种事,也要交到格外精细又可靠的人手上。
士族惯会藏匿天地,圣上定然不会让他们插手这件事,这样一来,那这差事便可能落到……
学生们看着眼前这位天子近臣之女,隐约明白了什么。
一位有真才实学,还可能带给他们无数机遇的先生。
即便是个女子,又能怎样呢?
一时之间神态更为恭谨了些,而在她开始讲课后,那做出的恭谨正一点一点变得真诚。
学堂墙根底下,李平招呼着诸位心中颇有芥蒂的同僚旁听了半堂课,又拉着他们蹑手蹑脚离去了。
“学生都懂的东西诸位也该懂。”
李平道,“你们因为多了一个女子同僚心怀不满,却忘了她背后那些人。”
能与她交好,也意味着有可能得到天大的机缘。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昔年女将被百官驳斥便是因为她动摇了那些人的利益,如今桓玉之事已成定局,他们这些小官既然无力改变什么,便应当去看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面。
几位先生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另一位算学博士先开了口。
这位博士不仅教算学学堂里的学生,还一并教着国子学那边的算学课业。国子学虽已修习政史策论为主,却还会时不时学一些算学律学的课程。
可是国子学的学生大都出身高,又有些瞧不上算学,是以对这位博士也不怎么恭敬。
他对李平道:“话虽如此,但让我们如你一般心无芥蒂接纳一个女子为同僚也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她能让国子监那帮刺头服气。”
其他几位先生曾经也多多少少教过国子学的算学课,同样受过不少刁难,一时竟都觉得合适。
若她能,便是解了他们一个大麻烦,还让他们知晓了她的手段,他们自然信服。
若她不能,小娘子家家怕是受不了这种气,说不定不日便要辞官,他们也乐意看到。
李平看向学堂中那一抹身影,说道:“那便这般罢。”
几年前她便能让金陵那些学生服气,几年后自然也能让长安的学生服气。
而刚用学识让算学的学生折服的桓玉,出了学堂便听闻了这样的消息。
意料之中。
算学的学生其实因出身等缘由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与信服,而国子学的则不同。
他们大都出身士族,家中长辈与阿爹水火不容,有的还曾在几年前于太傅府上比试才学时输给了她。
即便算学的这几位先生不推她去国子学,那些学生也八成回来算学学堂找麻烦。
但她并不畏惧。
算学这边的炭烧得都不算好,学堂内不能说寒冷刺骨,但也绝对算不上多么暖和,是以桓玉的斗篷一直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