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之后,祖先生无胆怠慢这声音的主人,忍痛爬下床,朝夫人作出一个健康的笑容,换好正装直奔贤者的居所。这次,他一眼便认出在众多大理石雕塑之间静息沉思的贤者,依照声音的恐吓说明追随贤者学习智慧的意愿。
“孩子,我会将千百年的积累倾囊相授,”
见他满脸是紫青的伤,老人不多挽留,劝他全心修养,更告诉他,“身在尘世者终归难逃烦扰。身为我的学徒,你无需刻意隐逸,若庄士敦有询于你,你不必忧虑立场,如常解惑就好。”
听明贤者的寓意,祖先生如梦方醒,俯身谢过其宽宏,请辞离去。让他近乎夺门而逃的自然不会是贤者的善解人意,而是那欣喜的声音。神秘的声者很喜欢他的驯服,不仅结巴地夸赞,还复述着令他哭笑不得的话语——奖励。
“奖励?你能奖励我什么?”
祖先生想挖苦以愤懑,但出口却是苦笑的无言,并非害怕对方听见心声,而是忧心贤者现异常。哪怕伟大的贤者好似连治愈伤痛的本事都没有,祖先生亦不敢去赌,在有一个比贤者更可怕的神秘人潜伏于周围时,谨慎方能周全,“告诉我你是谁,你要我拿什么?究竟要我办好哪些事,你才肯放过我?”
“我…我…我是我…你拿…天晶…初诞天晶…天晶…天晶…拿来…拿来…拿来我…我治…治疗你…治好你…”
祖先生确定了,这神秘人必定是个该死的幼童。莫说这不明所以的表述,光是没法理解简明的疑问、还想着以治愈伤痛来劝诱,已让他无言以对,在心里反问:“你觉得我是傻子?很好骗?还是你不懂?我的伤很轻,过些天就能自愈,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替你在贤者眼皮底下偷鸡摸狗?就为了换你替我疗伤?”
神秘人的回复令他更感无言:“那我…杀了你…再…再救…救活你…”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谈论间,祖先生没有回房,而是走向花园内的喷泉,借水雾消暑,“但我保证,但凡你对我不利,我就是拼死也要告诉贤者关乎你的事情,明白了?”
“好…好…”
感受着洒落面庞的凉爽,呼吸着湿润胸肺的雾花,祖先生握紧拳,再一次赌对了。这神秘人虽有同心传话的奇能、闻之色变的恐怖,心智却如其表达能力般低幼。认清这一现实后,祖先生使出在大梁神宫见过的乳母安抚王孙的技巧,七分哄三分吓,轻易消解了这无理的蛮横。
可当他想再度与之对话,这神秘人又缄口不言,不知是真的受到安抚,还是如被教训的孩童那般生着闷气。现在,呼吸了充足的水雾,他的躁热已退、心绪已宁,是时候回去了。
推开门,妻子又伏在桌前读书。听到木门开合的吱呀,茉亚并未回头,淡淡地应了声:“回来了?”
“是啊,回家了,”
感叹的同时,他踮起脚走过去,从后抱住妻子的肩,嗅起灰间的芬芳,脸上的阴霾缓缓隐去,吁叹惆怅,“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嗯,那世界就是我们的家,”
茉亚微挑灰色的秀眉,轻抚搭在胸前的手,摸过手背上消退的肿胀,“祖,不用讲肉麻的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直说吧。”
祖先生笑了笑,并未说话,仍旧沉醉夫人的芳香。他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刹,永不分离地相伴终老,没有饥饿、没有流浪、没有工作、没有疲劳、没有贤者的邀请、没有神秘人的恐吓,有爱的人能够依偎就好。
来灰都的前三年就这样过去。学习时,祖先生会端坐贤者之畔,聆听其教诲,牢记五千年的帝国历史,想象神圣帝皇的全能伟大。闲暇时,祖先生会来到藏书房,替依然病弱的大公谋动明棋暗子,与之讨论北境的事务,以及分析南境日渐增多的冲突。在出一系列兴修公道、整改税收、提高农耕者与放牧者的佣金的议案后,奥兰德大公的声望节节攀升。对于他的议案,议会里的多数贵族表示抗议,深谙生财之道的商人却全力支持,将三大议案尽皆通过,更以报纸、书信的形式广告整个格威兰。
现在,即使南境的农仆也知道,灰都的奥兰德大公力排众议,提倡各领地的贵族保障无田之务农放牧者的生计,可管理农仆的贵族仍旧不屑一顾,当灰都的大公是在放屁,照旧压榨领地上的农民牧民。南境各郡城的商人则被严禁募集私人的商队护卫,作为补偿,各郡城将组建受议会管控的可雇佣军队供商队选择,而令商人们喜出望外的是,这些新军都打着效忠奥兰德大公的旗号,在名义上属于奥兰德大公的卫兵。切勿小看这身份,要知道,根据神圣帝皇的法典,身为格威兰爵位最高的贵族,奥兰德大公有处置其余贵族生死之权;奥兰德大公的卫兵,教训私设关卡、讨要便宜的各贵族的私兵,也是合情合理。至少,有奥兰德大公背书,受雇的士兵能安心拔刀举枪,叫手脚不干净的家伙远远滚开。
事情的展恰如祖先生的预料,南境的贵族开始提高粮食的售价,更有甚者屯粮不卖,叫郡城的商人滚去啃草。最大胆的则是位侯爵,他直接违抗郡城的命令不说,更当着来访的记者和税官的面声斥议会里的贵族同胞全是嚼嘴皮的蠢猪、都被走脚力的贩子和染痨病的废物当成狗使唤。
奥兰德大公并未恼怒,反夸赞祖先生的计算精妙,成功揭开了早已心照不宣的叛逆之实。相信假以时日,南境的矛盾再难平衡,事态必将彻底失控,届时,就是奥兰德家族出面收拾残局的最佳时机。
至于窥视祖先生的神秘人,算是被彻底拿捏住要害。他现,只要表明自己不怕死,这幼稚的家伙就拿自己无可奈何。但他又奇怪,神秘人有瞒着贤者与自己对话的能耐,给自己的威压也是远贤者的莫测,可这如孩童的家伙当真就惧怕贤者、惧怕贤者知晓其存在。唯一合理的解释,即是贤者手握足以压倒神秘人的筹码、足以令神秘人惊惧的宝物…
“初诞天晶,原初之岩,”
告别应当敬称以师尊的贤者,祖先生唤醒久未说话的‘朋友’,笑得自若,“说吧,那是什么宝贝?能让你如此害怕,定然不简单啊。”
回答他的声音已是藏不住的气恼:“问…问…别问…叫…叫你问!杀…杀…杀了…杀了你…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