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贵族老爷会放他们跑吗?不会。若没了他们,大片的土地由谁开垦?成群的牛羊由谁养护?总不能让老爷们自己埋头苦干,嘿,也许,他们可以命令领地的卫兵替代农仆受罪,只要不怕平日不通农事的士兵们在受了气后聚集起来商议怎么割了他们的猪头,大可以试试这类歪招具体能撑上多久。
因此,他们要挖空心思防着农仆外逃,更千方百计刁难过路的商队,没脑子的直接告诉他们滚到别人家的领地绕路,阴险的则以避免私运农仆为借口来添设各种关卡,搜查他们的马车不说,还会用修缮道路的名义收‘维护费’,更嘱咐士兵们在搜查时多占些便宜,只要兜里还装得下,就往死里塞。明智的大公啊,这可不是我从游记里读来的故事,而是我与夫人搭乘商队的马车向北行进时亲眼所见的现实。那位收了银币顺路载着我们的行商就成日咒骂,祝贺这些士兵和老爷早日到炼狱的油锅里学习潜泳呢。他告诉我们,不少商队都训练了专职的护卫,不为防范没斤两的真强盗,而是能够威慑在关卡查货的贪心鬼,还有那些装成强盗抢劫的混蛋士兵啊。”
“有这等事?”
他饮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回话:“有贵族和商队的地方就有。只要做得干净就不怕被捏住把柄,还能出口恶气,何乐而不为?”
“祖先生,你似乎犯了自己刚刚说的…局限于主观的错误,”
待嘴皮酸乏的他补充好水分,奥兰德大公抬起食指,敲了敲桌上那本图书的硬质封皮,“如您所言,南境的贵族把大大小小的商人全得罪了一遍,就算议会的富商们不屑于声斥他们的恶行,那些商人们也可以暗中抵制,不采购那些捣乱者的牛羊粮奶,使他们赚不到金银啊。”
“不可能抵制。”
“哦,这是何故?”
“奥兰德大公,郡城人口在飞增长啊,而郡城的石板路又种不出一粒粮、养不活一头羊,唯有贵族老爷的领地能生产粮食。别说抵制一群,就是抵制一位,其余的老爷也敢趁机涨价,毕竟贵族们深谙一个真理——没有玩乐的东西,人顶多感觉憋闷;可没有吃喝的粮食,人真的会饿死。”
大公没有追问,而是背负起双手,在余音散去前行走于一排排书架之间,不时瞟望陈列在最高处的书籍,思考上次阅读这些安置于最高层的图书究竟是多久之前,却让滑稽的回忆逗得失笑。
因为大公记得清楚,那些躺在最高层的书,自己根本没有读过:
“祖先生,依你的意见,联合哪方最为稳妥?”
“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还在喝茶的他如是谏言,“相信大公您明白,狼群的王只能有一位。哪怕两头恶狼合作,驱赶了头狼,也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当他们开始明争暗斗,就必将以咬断对方的喉咙来结束不合。负伤的头狼只需要冷眼旁观,在暗处养精蓄锐,待他们撕咬至重伤,飞身扑回并咬断他们的腿,让追随他们的狼看到头狼的强悍与仁慈,抛弃他们,臣服于重归狼群的头狼。”
看着这位异国来的文书,奥兰德大公想起了父亲的叮嘱。那年,他单膝跪在病榻之前,听半步天国的先大公承认所犯的错——错信贵族,压榨平民,打压富商,结果将平民与富商都推到了贵族的战车上,一败涂地,只能在贤者的庇护下苟缩灰都,无依无靠。而他深感父亲的悔恨,在继承大公之位后,慷慨播金,建设灰都附近的农田牧场,更联合一些被地方贵族盘剥的商人,逐步改善了奥兰德家族的风评,建立以灰都为中心的统领大半个北境的权力网。可惜,他的进步在近年停滞不前,无论如何谋划,都不能令权力之手伸向更辽阔的远方。而听完祖先生的论述,他恍然明悟,是自己的权术之见仍不够老道。
如今,奥兰德大公是时候摒弃对商人群体的依赖,拉拢最关键、最基础的民众——那些给贵族当奴隶的农仆。
诚然,这一决策是后世的历史学家整合出的结论。而现在,奥兰德大公望向这位出谋划策的异国人,笑如难以估测的深海,令被注视者深感不安,却又要乖乖接住紧随而来的问话:“祖先生,与你相谈是我的幸运。如果说,灰都的学者刚刚剖开了格威兰人的血肉,你已经敲入了格威兰人的骨骼,早早观察了骨髓的形态。祖先生,有一个颇为私人的问题,我务必向你请教。而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一件独属奥兰德家族的秘辛,希望你不要拒绝。”
拒绝?话已至此,祖先生哪有拒绝的余地,连忙放下茶杯,给出能够让奥兰德大公满意的答复:“当然,鄙人不胜荣幸。”
“请告诉我,梁国的学者可都是祖先生这般的有识之士?”
“哦?”
听明大公的忧虑后,肩头的重压霎时轻了不少,让他好生舒了口气,“大公未免太高看梁国的智者了。他们啊,是群高高在上,不知粮生于田、果结于树的傻瓜。我这从流浪、乞讨、远行里积攒而来的知识,是他们眼中的歪理邪说,难登大雅之堂。”
在他自吹自擂的时间,大公坐回桌后,双肘撑桌,双手交叉,挡住了惨白的嘴唇,嗓音是微不可闻的低沉:“很好,祖先生。作为答谢,我将告知你奥兰德家族的隐秘,望您向帝皇起誓——愿以荣誉与生命担保,不外传丝毫。”
“我起誓,”
他马上用拇指反顶前额,说出庄重的誓言,“倘有泄露,肯遭万马踩踏,尸骨无存。”
“嗯,祖先生,梁国人的宣誓姿态与本国人及瑟兰的精灵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