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大听了扯住澄儿,近前道:“你却是个甚鸟,在俺面前调舌?”
胖大伴当大怒道:“你这厮只要讨打么?”
邹大笑道:“老爷生平最不忌打,须知这‘没奈何’不是白得来,老爷日日去你家中倒卧,任凭你打。”
柴进身旁一个伴当赵小郎,听了邹大之言,登时大怒下马,喝道:“你这泼鸟再胡言,我便送你个满面花。”
邹大并不相让,扯住那澄儿道:“大官人尚未决断,你这厮却来兜搭,可是看这妇人可心,要把这妇人做莲藕来吃,如今便送于你如何?”
说罢去挒那澄儿衣衫,澄儿惊呼一声,双手把住衣衫,只是当不得邹大力大,露出肚腹来。赵小郎紫涨了面皮,却没奈何。柴进见邹大好生气壮,心中踌躇,暗忖“我一向收揽好汉,不惧怕甚,只是这澄儿端的不知来历,若真个是她丈夫将她为采头,输与邹大,这邹大传扬出去,说柴进依势打夺一个妇人,倒叫好汉们笑耻,不如且放他过去,日后来访个备细,再做道理。”
便道:“邹大,你只将这澄儿领去,万不可凌辱她,好生相待。若叫我知你诳言掇赚,柴进必要来寻你说话。”
邹大听了唱喏道:“大官人所言甚是,俺委实不做马泊六。”
唱罢喏,向赵小郎笑道:“你这厮若是夜来无眠,便来寻俺赏花。”
说罢,扯住澄儿便要去,早跳出一个教授模样人来,这教授走至邹大近前,来扯澄儿,邹大见了,也来厮扯,那教授倒身护定澄儿,三人便跌翻在地,滚作一团。邹大性起,起身去捡了柴刀,叫道:“你这厮是甚人,敢来打夺妇女?”
那教授只是不理,将澄儿搀起。邹大做势要砍那教授,那教授径来夺柴刀,邹大便将柴刀在自家左臂上一抹,看流出血来,便将刀柴刀丢在教授怀里,大哭大叫起来,抱著左臂撒泼打滚,弄得须散乱,一身血迹。那教授只是冷笑,扯住澄儿便去。邹大见了,胸中腾起火来,跳起身来,大喝一声:“直你娘,你这厮便不怕弄出事来,却也不怕死么。”
那教授也大喝一声:“池应登今日救人,至正至刚,天地咸扶,鬼神庇佑,岂能惧怕你这泼才?”
邹大一向霸蛮,不知与多少硬汉磨砺过,却吃池应登这一喝慑住了,一时无言。
柴进听了“池应登”
三字,心血来潮,又见池应登洸洸正气,不禁赞道:“好一个大义之人。”
赞罢去怒视邹大,邹大见柴进向他怒目而视,那些伴当面上皆有怒意,有几个扯出刀来,心知不妙,唯恐柴进作,便戟指池应登道:“你这厮凭仗几筹好汉在此,混淆了是非,有胆不要走,只在这里等俺。”
说罢,一道烟去了。
却说沧州有一人,唤作高大郎,因父母早亡,家中窘迫,又无人帮衬,便远走繁盛州府,谋图生计。过得数年,高大郎患病,延医调治,好一时,歹一时,始终不曾痊可,高大郎不愿埋骨他乡,便动了归乡之念。
这一日,高大郎病体稍复,精神略长,盘点行囊,尚有几两银子,便踏上归乡途,在路非止一日,这一日已行到沧州地界。高大郎见乡梓不远,便加而行,忽觉心儿迅疾,四肢无力,登时大汗淋漓,瘫倒在地,连天叫苦。只缓过了一个时辰,高大郎方觉有了些力气,心儿稍安,见远处有挑角屋檐,便慢慢踱将去,待到近前见是个小庙,上书著“宁寿观”
,高大郎支持不住,便卧在阶上。那庙中道童听得动静,便走出来看,见了高大郎形容狼糠,便问他话,高大郎勉强答了几句,那道童跑将入去,引出来出来一个须皆白的老道人和一个壮年道人,三人搀了高大郎入了庙中,安置在一处僻舍内。高大郎感恩,便在榻上叩拜,二道人慌忙拦住,那小道童又引了一人进来,老道人见了大喜道:“好了,好了。”
对高大郎道:“只你造化,有这番遭遇。这便是有名的妙手回春。”
高大郎闻听,翻将起来,去拜那人。那人挨近了来瞧高大郎,将高他左右两手脉搏诊了片刻,又问他病情形,道:“此病坏不得性命。只是须听我言,善作调理,作便少,可保终身。”
高大郎绝地逢生,只在那里叩谢,问那人姓名。那人笑道:“我非是郎中,只是熟读了家传医方书,照书诊治,偶有应验。上天好生,谢我则甚?壮年道人言道:“此位是太平庄池应登,因他家传有神术,不愿轻弃,常来我庙中与人诊病则个。”
高大郎听了又拜。老道人笑道:“此是定数,虽有百里之远,你亦投我这观中来。”
自此,池应登悉心调治高大郎,二十日过去,高大郎虽不能痊疴,却作渐轻,精神渐旺起来。这一日高大郎自觉无碍,便要归家,正要作辞,池应登来到,高大郎便先拜了池应登,又拜了二位道长,插手道:“小人久承看顾,无以为报,待归家后,闲来总要到观中走走。”
说罢取出五两花银。池应登笑道:“寻常药石,所费无几,只将银钱布与二位真人便罢。”
推辞不受。二位道长见池应登高义,又料高大郎无甚积蓄,便只收了两吊饭食钱。池应登见高大郎归家心切,便嘱咐他调理之法,高大郎又与他纳头拜了四拜,辞出庙来,径自归家。
高大郎久病,不敢逞强,只是捱捱挪挪前行,正行之间,听得身后响,回身看去,见三四十人,均骑着高头马,架鹰驭犬而来,高大郎慌忙避在一边,不料几只细犬见了高大郎,围将上来,狂吠不止。高大郎见来得凶恶,抖作一团。那马上坐着一个龙眉凤目、皓齿朱唇、掩口髭须白面汉子,只听他喝道:“快牵了这些畜生,不要伤了人。”
马上便跳下几个仆从,牵了细犬。高大郎吃这一吓,心痛复,扑翻在地。一个伴当喝道:“你这厮又不曾伤得分毫,休要做此状。”
高大郎不与他辩,只是叫痛。白面汉暗忖道:“看他不似个泼皮闲汉,莫不是有疯症?”
便跳下马来细看高大郎。见高大郎浑身无力,汗如雨下,便道:“你是何人?如何这般艰难?”
高大郎嗫嚅道:“小人久病,吃了一吓,旧病作,求官人看顾则个。”
白面汉道:“我与你十两银子,遣人送你归家,你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