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蕴秀近来有意打探京中权贵的消息,听这几句话已然知道了二人的身份:一人是时任内阁首辅的户部尚书宋鸿卓,另一人则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洪继昌。
不过比起身份,还是这二人的争执内容比较有趣。当初会试之前,自己特意掐着点在徐开荣面前晃悠一圈,果不其然引得他心绪大乱发挥失常。洪家为了既成的约定,再怎么惨不忍睹的答卷也要费力圆过去,自然而然地,此事引起了另一方权臣的抗议。
这是她给洪家挖的第一个坑。
宿凌看了安蕴秀一眼,已然知晓这就是她所谓的后手。虽然并不能全然解决问题,可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不能想当然地轻视,这位安会元可不会做无准备之事。
宋鸿卓早年任太子太傅兼中极殿大学士,先帝都曾是座下学生。只可惜先帝年纪轻轻便去了,留下幼帝小小年纪被群狼环伺。先帝临终前力排众议将他送上首辅之位,宋鸿卓即便知道自己这暴躁又拧巴的性子不适合当首辅,也不得不临危受命,替尚未长成的幼帝撑起江山。
他知晓洪家权臣野心勃勃,与洪永寿互掐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洪永寿摔了一跤差点散了老骨头,只能窝在府里颐养天年。还没笑够呢,没成想那老东西的儿子出山了,顶着个内阁次辅的头衔在眼皮子底下恶心自己。
自己之前只顾着与之争论榜首,不曾想还有徐开荣这么个惊天大纰漏。眼下好不容易在宫门前堵到了人,宋鸿卓刚要继续逼问,忽听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宋首辅,洪次辅。”
宿凌行至二人跟前拱了拱手,举手投足间一派清贵独绝。
“襄王殿下。”
二人一眼便认出了面前是哪尊大佛,自他进京以来,传到耳边的阴谋论就没断过。
话说,大晋开国之君虽在文治武功上挑不出错处,可在论功行赏维持君臣关系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除了扬言不做晋臣的江军师,国君唯一的胞弟在京中待了几年后,也自请前往封地永不回京。国君挽留无果,特赐了富饶的雍州为封地,念及胞弟在平定天下时立下汗马功劳,又拟了“襄”
为封号,襄王爵位在封地世袭。
时光荏苒,宿氏皇族子嗣渐趋充盈,京中各种公侯伯爵遍地跑。但论起声名正统,雍州襄王依旧备受尊崇。
襄王爵位只有一个,历代都是由最出色的嫡枝嫡长承袭。这一代的老襄王主动让贤,宿凌于弱冠之年便登上了这个万众瞩目的位置,单是这一点,就让人不敢小瞧他。
却是不知,他为何会忽然回到京城。
宿凌坦然受了二人的礼,随后抬手示意起身:“远远便听到了争执之声,二位大人可是有什么未决之事?”
“一些小事罢了,不值一提。”
宋鸿卓率先回话,随即反问,“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进宫拜见皇上。”
宿凌分毫没有计较他问的是进京还是进宫,随意回答之后,便侧身将身后的安蕴秀显露出来:“顺便,作为引荐之人引安会元进宫谢恩。”
安蕴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所谓最重要的两个人,她飞快地定了定神,上前拜见:“晚生安蕴林,拜见宋首辅、洪次辅。”
这下,成功地令二人看向宿凌的探究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洪继昌上下打量着这个搅动起许多风云的后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安会元啊……瞧着年纪尚轻,年岁几何了?”
“回洪次辅的话,晚生再过月余便至弱冠。”
“未及弱冠便高中会元,真是后生可畏。”
洪继昌点点头,语气微妙,“吾弟继隆年前曾去往临州,当时便道临州解元才高八斗。短短数月,你果真有今日这般造化。”
“只是晚生赴京得早,未曾有幸得见洪侍郎,改日必定登门拜会。”
安蕴秀不慌不忙地将之前的说辞再度说一遍。
“拜会他做什么?”
宋鸿卓急急出声打断,“你如今声名响亮,办的是户部的大事,同洪家有什么可说的?洪太师如今在家养病不见客,你可别上赶着做那愣头青。”
一句话便令洪继昌怒意上涌:“你!”
“你什么你?当初不是你伙同你家郎舅将人困囿在国子监,名为修身养性实为禁足?现在倒站出来装仁善先辈了。”
宋鸿卓嘴上不饶人,转向安蕴秀时又换了一副神情,像是想在她面前刷一波好感:“今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畏于他们整日待在国子监。”
洪继昌气得说不出话,碍于场合又不得不强行压抑,只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安蕴秀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勾唇,仇敌吃瘪的样子真是无比赏心悦目。何况她原本也只是客套之言,宋鸿卓这话更是直接替自己回绝了。
宋鸿卓早在看到策论时便对这个后生心生欣赏,如今见其相貌堂堂行止有度,越看越喜欢:“你如今高中,该好好筹备殿试才是,谢恩的事不急。如今天气渐暖,皇上去行宫玩赏了,孩童天性难免贪玩,没个十天半月怕是不会回来。待皇上回宫,你再来拜谢不迟。”
“你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到老夫府上辩一辩学问。”
宋鸿卓这话虽是对安蕴秀说的,但显然听众不止一个。他刻意提及皇帝不在这事,说完后还轻咳一声,转向宿凌:“襄王殿下,也请回吧。”
“皇上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
宿凌原本一直都未出声,此刻语气中却染上肃意:“当初先帝托孤的时候,没有让宋首辅待幼帝如此懈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