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归布坊出来后,傅丞翊见今夜圆圆月,于是便破例找客栈小二打了两壶清酒。而后回房中取了行李,趁着月色起程了。
高头大马上,悠哉的白衣少年笑着仰头饮下一口酒。
欣儿,我们在日上三竿时重逢,就在月下柳梢时再见。
无论是嵩阳所经之事,还是此前漠川生变,都让傅丞翊了悟。
这景阳王朝也仅是面上看着兴盛,底下随意一隅,尽是不堪入目。
私相授受的贪官污吏、沽名钓誉的文人商贾、狭隘无知的平民百姓,自是不在少数。
但也有那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笑我独行之人。
至少在傅丞翊心里,父亲是,万群是,包括劫富济贫的贾富贵、积德行善的尹本节、撕开成见的虞欣,他们都是。
盛世中多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人。景阳王朝虽不至于民怨汹涌,可在傅丞翊心中,以小窥大,这便是乱世,乱世中,冷静清醒的人却是少有。
言归正传,傅丞翊接下来要去往的嵩阳县萍水镇,往上倒推三十载,彼时还握在呼延异族手中。
据景阳正史记载,三十年前,西荒异族入侵景阳,一年未过半便攻下景阳大半国土。大兵入汜水,异族铁蹄下更是不留生灵。萍水镇盛产儒学大家,异族虽不惧刀光剑影,战场交锋,却也怕文人的那杆笔。一撇是身败名裂,一捺是青史留名。
于是异族便足足围萍水十日,入镇屠杀。无论老弱妇孺,尽数做了西荒异族的刀下亡魂,街上尸体摞叠,景象惨烈,史称萍水十日。
初读史书,傅丞翊还会怒骂一声西荒蛮子。如今得知自己身上流着一半的异族血液,愈临近萍水镇,他这心中便愈多加一分自责和悔恨。
但是傅丞翊却忘了,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
翌日,萍水镇应家学堂里,六个蒲团相对三三摆放,而堂中却只坐了两男一女,三个幼童。两个男童在托着腮帮打瞌睡,而那个女童,小脸精致,眉眼弯弯,丸子头,左右像两个莲蓬。两个手腕上各一串风铃似的物件。她盘着腿,脑子里在天马行空,许是在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咳咳!”
见堂上以典籍遮面,仙风道骨,白飘飘,慈眉善目的教书先生重重清了清嗓子,那三个幼童赶忙盘腿坐好,将背挺的笔直。
“昕云?”
“啊,在!”
见教书先生喊自己的名字,先前那神识出游的女童赶忙站起身。而那两个未被叫到名字的男童则皆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她,捂嘴偷笑。昕云佯凶瞪了他们一眼后,又乖乖等先生问话。
“这得道者多助的下一句,你可……”
“失道者寡助!”
未等先生问完,这昕云便自信脱口而出。迎着那两个男童震惊又羡慕的眸子,昕云朝他们得意的挑了一下眉。
直至暮色四合,先生起身示意今日课毕,那两个男童默契兴奋的击掌后,朝先生鞠躬后飞也似的离开了。而被先生唤作昕云的幼童则是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嬉皮笑脸的来到先生背后,给他捏起肩来。
“爷爷,怎么样,孙儿今天表现还可以吧?”
昕云探头看了眼先生的脸色,随即稍稍加重了下手上力道。
老头舒服的眯起眼,抚着自己的胡须笑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