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欢踉跄着离开了会场。
填志愿是件难事。姑父姑姑都没念过大学,表妹还在念初中,压根考虑不到大学。这也是件好事,因为宁欢有填志愿的自由。
宁欢咬唇,鼓起勇气给裴悬了条信息:你打算报哪里的大学呀?
她不奢求裴悬回她哪个具体的大学,只要能有个地区就好……可惜消息和高考之后的无数条消息一样石沉大海。
她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红红的。
不回她,但是有空朋友圈。不回她,但是有空给别的同学点赞。这是什么意思?
疏远把宁欢折磨得快疯了……她原打算等自己从家庭的桎梏里逃出来后,以一个合适的自由人身份与她再有深入联系,可是已经没机会了。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现如今教育体系似乎的确是倾向公平的,公平地以成绩为标准把不同的人聚集到一处,仁慈地允许差别很大的人书写共同篇章,却也残忍地从开始就预兆了殊途的结局——即便人们往往事后才彻彻底底意识到,就像那句常被提到的话,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宁欢捂住眼睛在被窝里掉眼泪。
她和裴悬的故事也要像无数故事一样到此为止了。以后裴悬的人生将会顺风顺水风光无限,而自己会默默无闻地过完一生。
也许不久之后,裴悬就把她删掉。
也许不久之后,裴悬就把她忘记。
——裴悬真的很坏。
宁欢抹去眼泪,她知道了,她知道裴悬为什么忽然开始疏远她——其实很早就有迹象在一点点地减少接触——她是想惩罚她,她是想要在这种时刻把高中最后阶段撑住她的信仰摧毁。
可是裴悬也很好。裴悬大可以使性子绊她,变本加厉欺负她,却还是选择了让她把重心落至高考上。高考对裴悬来说是小事,对宁欢来说,却是人生的一座大山。
宁欢难受得要命。她失去了一个对她很坏其实对她很好的人,她亲手放弃了人生中那道不一样的光然后固执地守在原地。
不该的,不应该的,她当时合该和她走的,不该笃定事情以后都会变好的。
为什么高考结束这个节骨眼就这么重要呢?她开始不断反思。大抵是因为自从她有了相对成熟的意识后,一直认定高考之后她的人生才真正开始。唯有高考之后,她才能有一定的经济条件独立。
宁欢记不清她当时不和裴悬走的心理活动了,只记得自己最后留在了阴暗潮湿的地方看着裴悬摔门而出,心里无比渴望所谓的高考结束后解放的“自由”
。
然而,高考结束就证明她自由了吗?不是的。
有的人在十三四岁就能站起身与权威据理力争,有的人在十八岁后还是唯唯诺诺。成年,或者说高考,从不意味着自由,拥有底气并且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才是。从敢于起身那一刻起,十三四岁的人就拥有了比十八岁的人更大的自由——也许世俗不认定的、却切切实实的无法能再被忽视的自由。
宁欢啊,你为自己而活吗?
她扪心自问,第一次觉得名字是如此刺耳与陌生。
*
离志愿截止填报还有四天,宁欢已经定好了初稿,去给班主任看,班主任暂时没回。
宁欢整日整夜在市图书馆做兼职,只为了多攒点钱。图书馆的工作简单,基本不用与人交流。
只是最近特别撑不下去罢了。
下班后,月色朦胧。
不想回去。表妹因为一些事在家里吵得天翻地覆,令人头痛。 循着夜色,她拐进一处小巷,在售货机前驻足。视线从矿泉水、果汁、碳酸饮料滑到下排的酒。在售的鸡尾酒4度不到,应该不至于喝醉。
干脆试着喝喝看吧?就当给这平静的生活添加一些波澜。
喝着像饮料,的的确确有酒味。
不喜欢,下次不想喝了。
她起身,头晕晕的,嘴里不舒服,去一旁公共卫生间漱口。看着镜面里反射出来的憔悴人像,宁欢鼻头一酸,忽地泪流满面。
抹了一把脸,晕乎乎往外走。灯影摇摇,宁欢头低着努力辨认周围人的脚步以防止踩到。
有人夺走了她手里剩下的酒……!
“为什么喝酒?”
好熟悉的声音啊。
宁欢抬头,看见熟悉的脸后,眼泪又滚落,无声哭泣着。
裴悬看着她醉醺醺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喉咙一紧。欺负她这么多日子,唯独这次哭得凶,看样子放长线钓大鱼的俗语是应验的。
既然如此,姑且相信她长了记性,不会再想着做出叛离的事好了。但敢一个人偷偷摸摸喝酒,不知道哪里生的胆子。
朝思暮想的人怎么会在眼前呢?宁欢伸手向没喝完的那罐酒,几乎扑倒了裴悬身上。
是酒吧。难怪人会借酒消愁,原来是因为可以在醉意里得偿所愿。
可是下一秒,攥着酒的人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宁欢急得不行,怎么动都挣脱不了裴悬的怀抱。
“还敢喝啊?”
裴悬感觉好笑又好气,把人拉出巷子。夜已深了,街道上并无行人。
来到停留的车边,裴悬说:“送你回家。”
不管醉酒的人听不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