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镇国将军府的院内站着提灯丫鬟。她们穿红绿短衫百褶裙,表情严肃,气势瞧着不像是丫鬟的样子。
到了这会儿,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以及拢翠阁的柳姨娘,齐聚在一堂。
“老身是收了静荷的书信,知悉怜娘出了这档子事。跟临川侯府做亲家是委屈怜娘了吗试问金陵城哪户人家的女娘任性妄为到这种的地步,拒婚不嫁,不顾颜面呀”
老太太精神气很足,半黑半白的头发梳得锃亮,说起话来喜欢比画着手,她食指戴了一枚刻花银戒指。
她说的话让旁人听,怎么听都不算是好话,可看老太太的神色,却是满脸笑容。
“鸿儿,此事不全怪你一人,为娘早该来金陵替你管这一大家子了。你从衢州府闯到金陵,陪先帝征战沙场,如今是南郢的镇国大将军,受圣上宠信。功名有了,子女本是跟着你沾光的。现在怜娘的名声受损,怪你平日里疏于管教,我身为祖母,有责任帮怜娘挽回清誉。”
虞鸿有数年载没回过衢州,他同他大哥也算得上兄友弟恭,然为人处世上有明显的差别。
他大哥说好听点是为人圆滑,往难听了说,是狡诈自私,唯利是图。
虞鸿看不惯大哥的所作所为,老太太却教他多向他大哥学学。
老太太的这番言语,让虞鸿的心寒了一半,母亲说来说去,都是在怪他跟夫人没有管教好孩子。
他苦笑道:“母亲既来到金陵,儿子也该好好孝顺您,让您享清福,万不能让母亲替我操劳家事。”
修身
虞鸿和缓地说道:“是我和夫人把穗穗惯坏了,但她这段日子甚是听话,在闺阁读书刺绣,修身养性。至于她跟临川侯府的袁丞,八字不合,做不了夫妻。”
“这远没有母亲知道的那么简单,如母亲所说,不能全怪穗穗一人,那袁丞也有错。”
老太太的笑容变得有些不由衷了,虞鸿虽是她亲生的,但并不是由她拉扯大的。
当年的虞老爷纳了五个姨娘,庶子庶女便有十几个,可惜都活不长久,活下来的有三男一女。
而虞鸿刚出生就被虞老爷抱走送给姨娘养了。
这件事是老太太心头上的一道伤疤,幼子在姨娘的房里长大,恭敬地称她为大夫人。
老太太将所有的怨念仇恨记在了偏房,对姨娘多有苛责刁难。
那时的虞鸿不懂姨娘做错了何事,为此顶撞了老太太,关系闹得僵持不下。临到虞老爷死了,虞鸿的身份终是有了揭晓。
“你素来不让我给你操劳,从前是这般,现今还是这般。你自小不在我身边,有了委屈打碎牙只知往嘴里咽。”
老太太眼里闪着泪花,暗淡的嘴唇颤抖不止,“你大哥呢,没主见,遇事就找我拿主意。这么些年,我一直对你有所亏欠。”
“我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不够紧密,所以我这次来金陵,是想安稳住下。你的一句不用我操劳,我这心里啊……疼,不好受。”
这里轮不到小辈讲话,虞雪怜温顺地坐在陈瑾左手边的交椅上,她委实佩服这位祖母,收放自如,让人反驳不了。
只是一到祖母说她做事不稳当,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母亲便安慰地握住她的手。
老太太的话触及虞鸿年轻时的遗憾,他曾经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虞府的大夫人。
即使母亲有意对他好,他也只把姨娘当生母,其中受伤害居多的必然是母亲。
哪怕刚才有再多的顾虑和纠结,这会儿脑子里想的则是如何弥补母亲。
“是儿子管教无能,那一切都按母亲的意思来罢。”
虞鸿思绪沉重,强颜欢笑道:“下个月小牧那孩子就回来休沐了,府邸的这几个孩子并不顽皮,还望母亲莫要带着偏见看他们。”
老太太攥着帕子抹掉泪花,逐一看着堂下的女娘和少年,说:“他们是我的孙女孙子,我怎会带偏见看他们”
虞鸿顺着老太太的目光,望见攥着衣角的柳姨娘,他眼神凌厉地对上她的水眸。
柳姨娘如坐针毡,她的心何尝不是凉了半截儿,原想着是让老太太劝劝老爷,约束着怜娘的性子,给嘉卉找个好婆家。
结果老太太哪是省油的灯上来就把她卖了,让她情何以堪!三言两语就把大权握在手里,以后府邸不会太平了。
老爷这下肯定生她的气。
柳姨娘轻咬下唇,胁肩低眉,做出示弱的小动作,恳求老爷别跟她计较。
虞嘉卉生无可恋地坐着,今日发生的这些,是因母亲的自作聪明。
她以为祖母会是个和蔼亲近的老太太,不承想祖母和父亲的关系不同于寻常母子。
“说起这个,璇娘,你过来。”
老太太招手说道。
璇娘慢步走到老太太的跟前,朝着虞鸿颔首道:“二叔父。”
虞鸿点点头,晚膳间他们叔侄已寒暄过一番。虞子璇是他大哥的嫡女,年纪与穗穗相近,未出嫁。
老太太眯眼笑道:“璇娘从小在我身边,她的岁数比怜娘还要小一岁。琴棋书画是请衢州府顶顶好的女先生来教的。这次我带她来金陵,是想让鸿儿给她遇门亲事。”
虞子璇细润如脂的脸浮现出极不自然的表情,她是第一次来金陵城,本着长见识开眼界的想法来的。
父亲在衢州府做巡抚,论官职、论权势,怎么都比不过二叔父的。
她眼光高,不肯迁就父母,挑个中规中矩的郎君就嫁了。衢州府的新任知府,有头有脸的商贾,她一个也瞧不上。
正好二叔父的姨娘给祖母写了书信,信中讲道她女儿虞嘉卉因虞雪怜错过了好婆家,以及虞雪怜和临川侯府的纠葛,招惹出不少风流韵事,诸如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