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停片刻,父亲先把酒一杯杯倒在地上,再把筷子从碗上取下搁在桌上,最后把茶倒在地上。父亲叫母亲撤走碗筷、酒杯和茶杯,“叫老客”
全部流程才算走完。这时桌上的菜已凉了一半。
甄克凌又忍不住劝父亲:“爸,我看‘叫老客’可搞简单些,上三四个菜就开始,等菜全部上齐哒‘叫老客’,全家都要吃冷菜了。”
父亲又勃然大怒:“你们不认祖宗,我还要认!”
多少次团年,母亲为“叫老客”
的事和父亲吵过。她晓得父亲倔,今年干脆不做声了。甄克凌不想坏了团年的气氛,也闭着嘴。
一家人沉闷地吃完团年饭,甄克凌心里始终梗着,觉得这不像是团年饭。他有些怀疑,父亲是不是脑筋有问题,一辈子没考虑过让家里的活人过上好生活,对虚无缥缈的鬼神倒很上心。
正月初一,先要去给堂伯拜年。往年给堂伯拜年的礼物是两把面条,一盒饼干,葡萄糖瓶子(那个年代输液后剩下空玻璃瓶)装的一斤苞谷酒。甄克凌一想自己参加工作了,今年礼太轻了送不出手,便添了一条“君健”
牌香烟,提到堂伯家。
在堂伯家吃过早饭,堂伯和堂伯母留甄克凌多玩会儿,陪他们说说话。
甄克凌和堂伯细细聊了在虎坪小学工作的情况,堂伯鼓励他好好干,争取将来当一个高梁区的名师。
甄克凌说:“当老师太穷了,我赊了一辆自行车,都不知道明年能不能把账还清。”
堂伯说:“老师是最受人尊敬的职业。我教了一辈子书,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
甄克凌说:“我在虎坪村,别人背后都说我是个穷教书的,连个村干部都瞧不起我。”
堂伯说:“我觉得天下最好的职业,就是老师和医生。不管来什么运动,都牵扯不到教师和医生。”
堂伯年轻时经历过“四清”
“文革”
运动,心有余悸。他有体会,任何时代都离不开教师和医生,而他们与所谓的运动沾不上边,所以觉得这两个职业最好,安稳。
甄克凌说:“我觉得警察是蛮好的职业。”
堂伯一脸鄙夷地说:“在旧社会,警察就是政府的狗腿子。”
甄克凌想起易宝珠说过不嫁老师,元霜菊的爸妈一听她男朋友有钱,就恨不得早些把女儿嫁出去,不免对未来悲观失望。他对堂伯说:“我那个家庭,如果一直当老师,估计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堂伯仍絮絮叨叨说老师这个职业好,甄克凌就答非所问。心想,站着说话的就是不腰疼。
这个年过得一点都不开心。甄克凌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是老师,太书呆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