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她心里也忍不住自嘲起来:方才被人渣围住坏了名声,如今被人渣追赶难道不也是坏了名声?或许今日在这里遇见这元十九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所以他才又赁了院子又带了仆从,就专门等着她呢!她实在不应该离开母亲和嫂嫂的!运道实在是太差了!
☆、解困之恩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王玫心中虽是愈来愈紧张,但头脑反倒是更加冷静了。倘若被追上,无非就是继续冷淡对峙下去,直到青娘、丹娘她们带人来找到她为止。她不信这元十九在朗朗乾坤下还敢多做些什么,或者强行将她带到他租赁的院子里去。倘若没有被追上,当然是再好不过,她也不用忍受恶心继续面对那个人渣。
在前头奔跑开路的孩童忽然又转了方向,王玫本能地随着他跑了过去,却见不远处或坐或立,似是聚了一群人。她正想避开,那孩童却牵着她从一旁绕了过去,只惊动了站在外围的一个穿右衽宽袖长袍的年轻士子。
那士子瞥了他们一眼,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王玫在匆忙之间,也觉得这人似是有些眼熟,但却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这不是元十九郎么?元兄!元兄稍等!某对元兄实在仰慕已久!”
身后忽然响起了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显然那士子拦住了元十九。
王玫忍不住转头看去,正好那年轻士子也不动声色地瞧过来。她终于想起来,那是兄长在洛阳城郊认识的朋友,钟十四郎。她忍不住对他露出了感激之色,他微微点了点头,又回首笑道:“诸位看这是谁?四年前以一首曲江赋名动京城的元十九郎啊!”
元十九本是有些不耐地要推开他,却不料旁边那些布袍士子听了此话,都又惊又喜地涌了过来,将他围在了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起来。
王玫见那人渣与几个仆从都被这群士子团团围在中间,不敢翻脸只能勉强应对,顿时松了口气。但她也知道,光靠这群士子毕竟不可能留下他太久,她仍然处于危险之中,只能继续逃跑。
这时,她才分神望向前头那个救了她的孩童,越端详却越觉得熟悉,忍不住脱口而出:“崔小郎?”
那小小的身影微微一滞,却仍然未停下来,反而牵着她的手继续在林子中东绕西绕。直到奔到湖泊北侧的一片假山群中,那孩子才止了步子,回头粲然一笑。不是在潼关遇到过的崔小郎却是谁?
跑了这么久,此时王玫已经累得一步都挪不动了。她看着与记忆里一般无二的可爱孩子,一边喘着气平复过急的心跳,一边笑道:“崔小郎,这回可真是托了你的福。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救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对付那个人渣……”
“人渣?就是那个坏人?”
崔小郎也微微有些气喘,歪了歪脑袋,“我瞧着王娘子很讨厌他,他还追过来不放,是想把王娘子带走的拐子吗?”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王玫失笑。这孩子倒是将青娘提过的“拐子”
这个词记得很是清楚,想必潼关那番被父亲丢下的遭遇也令他记忆十分深刻。“真是多谢你了。你眼下有空闲么?我带你去讲经院找我阿娘、阿嫂,顺便请你一起吃素斋,如何?”
虽然已经离得足够远了,但她仍然须尽早与侍婢汇合,回到讲经院才好。免得王旼的乳媪惊慌失措将此事透露给母亲李氏、嫂嫂崔氏知道,反倒是惊动了她们。
崔小郎想了想,往假山上看了过去,脆生生地问:“阿爷,我跟着王娘子去吃素斋,行么?”
王玫一愣,根本没想到假山上居然还有人。她立刻抬首看过去,却只瞧见那假山石上露出的一角衣袍。只见那衣袍微微一动,一个有些心不在焉的声音回道:“什么王娘子?阿实,你小心被人骗了去。”
那音色听起来像是箫声,低沉而磁性,但明显有些神思不属,好像正魂游天外一般。
崔小郎脸微微一红,鼓起双颊,气道:“就是在潼关对我有施饭之恩的王娘子!”
他有些羞恼地看了看王玫,似是对自家阿爷散漫的反应十分不满。
王玫安抚地朝他浅浅一笑。毕竟事情都已经过了那么久,又是小恩小惠,不记得也很正常。作为成人需要记住的事情委实太多了,对孩子而言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在成人看来也不过是弹指间便可忘记的小事而已。
“……唔……”
假山上的人似乎记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会儿,“你们怎么赶得这么急?都饿到那般程度了么?”
“……”
王玫没想到对方刚才根本没听见她和崔小郎的对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倒是崔小郎,毫不犹豫地回道:“王娘子遇到了坏人,我带着她逃出来了。”
他就像所有年纪不大的孩童一样,对着自家阿爷难免有些自豪之色:“那坏人一直追在我们后面,我故意往那些士子聚在一起的方向跑,果然有人将他留下了。啊,对了,他还穿着襕袍呢!”
“噢?这么说,你救了王娘子。”
“是的,幸亏有崔小郎相救,我才得以脱身。”
王玫赶紧接过话,“解困之恩眼下难以报答——不知二位暂居何处?改日我再与阿兄来拜访二位。”
说是拜访,其实就是送礼答谢。有兄长王珂陪伴在侧,方便来往,也显得正式一些。
“呵,不必如此。救你的是阿实,不是我,你尽管谢阿实便是。”
王玫暗道:这人倒是颇为洒脱,并不是那等挟恩图报之辈,怪不得养出了崔小郎这般懂事的好孩子。她先前因潼关之事,多少对这位不负责任的父亲有些负面印象。但如今却觉得,大概这位父亲的性格便是如此,又是孤身带着幼小的孩子,难免有疏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