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主骄佚奢淫,在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死在了连名讳都不知道的女人肚上。可笑他一生四处留种,却没能拥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孩子。而俞九如那个在管事口中注定要遭大罪的性格,却也让他被众人推举成了新任班主。
不过弱冠的年龄;
戏班班主的名头;
资质风流的相貌;
外加半个名角的身份。
这四点合在一起让他有了景公子之称,倒还算是个雅号。可惜所谓伶人在旧时不过是达官贵人们心情好时捧上一捧,心情坏时踩上一脚的物件。即便成了名角,依旧得看人眼色过活。
“公子”
管事步伐匆忙地跑了进来。
屋内,俞九如身着一袭素白色交领行衣,腰间系了条墨色的缎带,松松垮垮略显拖沓的衣袍被恰到好处地拢了起来,勾勒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腰身。
他左手支颐,右手把玩着胎薄如纸的茶杯,及腰的长用玉白色的小冠高高竖起。一张脸未着脂抹粉,却被眼角那滴泪痣衬出几分艳色。
“何事着急忙慌的”
见他如此模样,管事不自觉地心中一定,把话理顺了讲给他听。
“薛六爷盯上了彦琼,一心想迎他入门做妾,说要他日日在自家院子里唱曲儿给他一个人听才好。”
俞九如听罢低笑一声,淡灰色的眸子里沁着层寒霜,“我们揽月楼不过是个摆戏台的,又不是开窑子,怎么也搞起卖艺还卖身那套。迎一男人做妾,说他逼良为娼都差点儿意思。”
管事愁眉不展,“这薛六爷盯上彦琼不是一两日了。他虽是个糊不上墙的纨绔,但好歹也是知府的儿子。”
两人正说着话,蒋云出演的戏班台柱子彦琼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
“公子薛六那个狗娘养的”
俞九如皱皱眉,“你说什么”
彦琼出身粗鄙,说起话来也没个把门。景进告诫过他多次,平日里倒还好,但一遇上事儿还是改不过来。
蒋云掩嘴假咳了两声,脸颊胀得微红。他走过去紧挨着俞九如坐下,嗓门也跟着小了许多。
“没说什么,公子听错了。”
看着大敞漏风的房门,俞九如又好气又无奈地责备道“你们一个两个的现如今是连门都不会敲了吗”
管事忙替蒋云解释,“也不怪彦琼着急,薛六把聘礼都堆门口了。全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但个头赛着大,把戏楼堵得死死的,客人都进不来。”
俞九如闻言微微皱眉,“看来这定城咱们是呆不下去了。”
蒋云愣了愣,“公子此话何意”
他站起身,腿边窝着的狸花猫双脚一蹬跳到他肩上。俞九如赶忙伸手扶了它一把,目光责怪地看了眼不安生的小毛团。小毛团惯会撒娇,仰头蹭他的脖颈,三瓣嘴里出奶奶的叫唤。
他无奈地把小家伙搂进怀中抱好,举步走到墙上挂着的皇舆全图旁。他抬手指向北部偏东的宏伟都城。
“收拾收拾,咱们去京城。”
彼时景进尚不知道,这一决定给了颠沛流离的自己一个归所,但这一归所却也成了日后埋葬他的墓穴。
京城作为国之府,人情风貌都与小小定城大不相同。揽月楼如同一个初来乍到的乡下人,两三年的摸爬滚打后终于焕然一新,变得“高级”
起来。
景进,景公子。
随着景进年岁渐长,容貌风骨愈拔尖儿,戏曲技艺也日益娴熟,再加上一身拔萃出类的武艺,这一雅称也被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时时挂在嘴边。
当今圣上庄宗帝李勖嗜好音律,赏识重用伶人为官。这一传闻景进也只是当作趣闻轶事来听,却不知台下看官中正坐着这世上身份最最尊贵的人。
下戏后,俞九如洗去一身的脂粉味儿,随手取了件罩衣披上,抱着小毛团出去遛弯。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就被头戴银盔身着亮银铠的禁卫军拦下。
“景公子,请留步。”
“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
来人愣了下,“是。”
此人身份确认,那他要带自己去见谁就不言而喻了。俞九如心下好笑,自己以为的传闻逸事,竟也能作真。
李皓轩第一次演戏便出演了普天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不过他在表演上的天赋倒丝毫不假,硬是凭借二十几岁的年龄撑起了九五之尊的气质,当然恰到好处的妆化也是加分项。
“景公子。”
俞九如单膝跪地,“草民景进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
庄宗帝李勖朗笑着扶他起来,亲手为他弹去膝盖上的草屑与尘土。
“景进,你可有字”
俞九如摇摇头,“有名无字。”
李皓轩沉思片刻继续道“你所掌戏班名叫揽月楼。李太白有诗云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月这一字倒十分衬你,朕便为你赐字月楼,可好”
“陛下赐字,无有不好。”
俞九如抬起头,“草民自此往后姓景名进,字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