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肉也不能养活一辈子,眼看着翠儿都二十三了。”
翠儿娘又嘟囔着说。
“二十三就二十三,没合适的我就养活着,守着我宝贝闺女挺好。”
大坎儿说完狠狠地躺下扭过身子给了翠儿娘个后背。
翠儿娘没有睡意,从被窝里伸出脚踢了踢大坎儿的屁股又接着唠:“哎,你说石头是真的没爹没妈?就算没爹妈也总该有个兄弟姐妹、叔叔婶子啥的吧,这孩子真把咱这儿当自个家了,怎么也不想个家?”
“哎呀,你操个啥咸淡子心呀,那小子就是咱家养的个牲口,我给他吃给他喝,他给咱好好拉套干活就中啦,管他家不家的。”
大坎儿没好气儿地跟了句。
“那咱也得知根知底儿,不缺胳肢不缺脚儿挺机灵地个小小子儿,咋就没个家呢?我总捉摸着该不是没准儿在老家里犯过啥事儿躲出来了吧,别把咱闺女给牵扯上。”
“越唠越没谱了”
大坎儿又“噌”
地坐起来,“他这傻小子就是个拉套干活的,知底不知底的也蹦跶不到哪儿去。再说了,他跟咱闺女有啥关系?你要这么说,我明天就让这小子滚蛋。”
“又急,又急,吃枪药了咋地?没法唠了,去,一边儿旯睡去,别挨着我。”
翠儿娘扭身子把丈夫的被子也卷了过去。大坎儿抻了把被子角没抻动,知道今晚得罪了媳妇也没啥好果子吃,只得“唉”
的声拽过炕头的夹衣盖在身上倒头睡下了。
石头的确没把自己当外人。眼下通达货栈的业务他已经担起了一多半儿,货栈以为日本兵营日常采买和清运垃圾等还有承揽车站派来的零担碎纸敲的杂活为主,进出日本兵营和车站上下打点应承全靠石头一个人,大坎儿倒成了带壮工干活的工头和驾着他那最喜爱大青骡子的车把式。日本兵营的账是一把一清,车站的活则是一个月一结,每天从外面带回活后,石头就一一交待给跟在身边的翠儿:
“一会儿去趟城西粪场叫辆车,明个一早六点我在日本兵营门口等,一定要准时到,日本人叫真儿。日本子一车给咱十个大子儿,粪场头年订的是一车给俩大子儿,记下一车咱挣十二个子儿。”
“明个上午十点到站上拉车货送到田庄子,十个大子儿。记得叫张三儿和李老黑跟着,物件儿怕碰,他俩心细。”
“记着从城里买回两块油苫布,过几天站上有批货,怕雨淋。”
好记性的翠儿像是石头身边忠实的跟班用脑子一一认真记下,等到士臻过来时再将一个来礼拜挣下的钱和佘过的账回忆给他做上账。
每到晚饭时,与大坎儿对坐在桌边的石头则开始给翠儿娘下达任务:
“婶儿,明个包六个饼子,站上出仨工。”
栈上管壮工的午饭,一般是一个工俩大饼子。
“婶儿,明个晌午买回俩油炸糕中不?我下午去日本兵营时带上,小日本子炊事班的细川央求我给买个解馋,要用军票换我没要,他们的军票咱当不了钱。”
对眼前这个一天天成熟起来的石头,大坎儿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可近几天来石头的一个异常变化让他有点儿不快,这小子竟忽然爱打扮了。平日里石头身上穿的全是翠儿娘用大坎儿穿不了的旧衣裳改的,天儿热了穿件坎肩儿、天儿凉了穿身夹袄夹裤,数九寒冬就是一身旧棉袄棉裤。石头干活多费衣裳,翠儿娘就尽量地挑着颜色相近的旧布头缝缝补补,年道长了衣服上大补丁摞小补丁的,不过有翠儿给常换洗着,衣裳破旧但干净利索,石头从没有挑剔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年头平民百姓家过的都是清贫日子,穿件补丁衣裳也不丢啥人,连翠儿身上的衣裳都要补上几块儿。又到了月头,车站账房给货栈结过账,大坎儿立马招呼石头去给车站李大人送份子钱。李源吉从没赚过份子多少,但提出只要银元。石头接过大坎儿包着四块大洋的布包,并没有像往常似的急冲冲出去,而是凑到在堂屋灶台上忙活的翠儿娘身边低声说:“婶儿,有件不带补丁的衣裳没?”
“啥?”
翠儿娘一时没醒过味来:“啥衣裳?”
“补丁少点的就中,要不站上的人瞅着笑话。”
石头低下头嚅嗫着说。
“啊?噢,中,中。”
翠儿娘赶忙起身进屋,翻弄炕柜找出了件深蓝色夹衣,出屋递给了石头:“正想给你改改呢,你叔穿了两水就瘦了,压箱底儿一直没拿出来过,你穿上试试。”
矮个头的石头红着脸儿穿上肥大的夹衣,翠儿娘边把过长袖子缅上去咂摸着说:“袖子长点儿,前襟儿也肥了点儿,还凑合,先穿着出去吧,回来婶儿给你再改改。”
石头“嗯”
了声就出了门。
石头是车站上的熟人,刚到车站旁门口,看门的路警就冲着石头打起哈哈来:“哎哟嗬,石老板来啦,这身衣裳真够晃眼的,当大老板就是阔气呀,赶明也给咱做身新的呗。”
石头笑笑没吱声,两手不自觉地偷偷扽了扽缅着的袖口,快步走到车站西侧小套院,一年多前李源吉把“总工室”
的牌子挂到站长小套院里。石头走进大套院挂着“总工室”
牌子的屋门前,熟练地掀起门帘敲敲门叫了声:“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