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佳唯恐再得罪张长史娘子,忙低了头,心绪繁乱地思量着这变故委实来的诡异,此时不是乱了阵脚的时候,交握着手,依旧是一副端庄持重模样。
出了商家二门,张长史娘子看施佳一身红色不顺眼,又觉施佳这人所图甚大,不能不早早地打压她,“这红色,以后再穿不得了。”
施佳原是跟张长史娘子一顶轿子来的,忙还要进张长史娘子的轿子,低声道:“此事蹊跷的很,干娘别上了别人的当。”
张长史娘子冷笑道:“事已至此,下人、商家人都知道了,再有蹊跷又如何?”
说罢,示意丫头拦着施佳,自己进了轿子。
施佳只能上了丫头们坐着的马车,马车里张家的丫头不肯跟她亲热,施家的小丫头懵懵懂懂,也不知如何开解施佳。
张长史娘子人在轿子里,越想越气,最气的莫过于商大姑所说的“亲上加亲”
四字,暗道凌王府的长史家眷们都知道她认了施佳做干女儿,又替她揽下找女婿的事,若日后叫她们瞧见施佳做了张长史的妾,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于是隔着轿子,悄声对人吩咐道:“一会子不许人替她赁轿子,叫她走出去。再叫两个无赖充作秦淮河上她旧日相好,臊臊她。”
施佳到了张家门上,便被打发出来,拿了身上银子请张家门上人替她租顶轿子,门上人又被张娘子叮嘱过,不敢替她走动。
施佳只得领着个小丫头,用帕子遮着脸向外走,因她比之寻常在街头抛头露面的女子相貌出众,一路被风流浪子、无赖泼皮调戏了两回,这倒罢了,偏走到热闹的街头,来了两个恶形恶相的人,这二人一个手里绕着两枚核桃,一个手里提着一柄俗气的扇子,见了她,一个上前搂腰,一个上前拉手亲嘴。
“这不是春风楼的桃红姐姐嘛!姐姐怎不在秦淮,改在京城了?”
绕着核桃的一脸油光。
“桃红小心肝,可想死个人了。不告而别,该罚该罚,随我去酒楼上,罚你三皮杯!”
拿着扇子的兀自向施佳香腮上亲去。
小丫头急得红了眼,却不敢上前拉扯,又怕喊出声,越发引得人都看过来,低声求道:“两位爷认错人了!”
施佳羞愤欲死,因她是官家小姐,进了秦淮河,老鸨只将她当做花魁人选,百般奉承她,不曾叫她这般被人羞辱过,此时恨上心头,极力挣扎,心思百转,脱口道:“休得放肆!我是凌王府傅相公的家人!再这般轻薄我,你们两个都得不了好。如今是有女人嫉妒我,容不得我留在傅相公身边,才收买你们——”
正说话,却见几匹马慢悠悠走过,马上的人都纷纷看她,一张脸涨红,簌簌落泪道:“惊鸿哥哥救我!”
傅惊鸿虽没将施佳的话听个整个,但意思已经清楚了,“施姑娘何时成了我的家人?青天白日的,我跟你没甚干系,我的女人又为何嫉妒你?施姑娘要脱身,何必诽谤我未婚妻子的名誉?”
傅振鹏原是要救施佳一救,毕竟相识一场,但人总有个亲疏远近,慢说是施佳,就算是他的娘子都比不得傅惊鸿、商琴两个“知根知底”
的人亲近,待听见施佳“急中生智”
的话,冷笑道:“凌王府有两位傅相公,你这是说谁?亏得我娘子还跟你好,回头我说给她听,总之惊鸿是还成亲的,说的必定是我了。只是施姑娘是张长史的四房姨太太,我可不敢你有什么瓜葛。”
施佳并不分辨这些,忙求道:“两位好哥哥且救我一救。”
街上围观之人不明就里,但见一会子四五个爷们跟这姑娘都有瓜葛,便起哄道:“果然是从秦淮河上出来的,竟然到处都是好哥哥。”
施佳涨红了脸,不信傅惊鸿那般侠肝义胆的人会弃自己与不顾,只是可怜兮兮看他,不想,傅家兄弟只是丢下两句话,便慢慢悠悠地骑马走了。
施佳登时眼泪汪汪,几乎瘫倒,暗道傅惊鸿为何绝情至此?瞥见几个熟人,那熟人也不肯多事,只装作看不见的走了。
万幸这两人也心虚,依稀猜到施佳当是哪位老爷的妾,不敢得罪人,只胡乱地抱着亲了两下,便赶紧走了。
施佳一路低着头,噙着眼泪,闷不吭声地带着丫头疾走,没进门,便被邻居家的小儿、还有张长史的小厮随从缠住。
“四姨太太大喜!”
施佳见那两三个小儿伸着手问她要赏钱,嘴里咬出血来,推开小儿就进去了,不理会那几个随从小厮。
等进去,便见施太太诧异道:“张太太没用轿子送你回来?”
再看施佳一脸泪,“快将脸擦干净,傅家两位公子才带着几个老爷走,张老爷、你父亲醒了又醉了。”
施佳红肿着眼睛,愕然道:“傅家两位哥哥是从这边走的?”
“那可不是。”
施太太道,又拉着施佳的手,“张老爷是知道你早先对傅惊鸿一往情深的,你快别这么着,赶紧用井水将眼睛捂一捂,不然张老爷醒了不高兴。”
施佳道:“母亲,怎地父亲会……”
施太太道:“我也不知道,吃了酒,突然就传开你父亲将你许给张长史的事了。”
施佳怔怔地点头,又见外头有人来道恭喜,施太太忙着去应付,便进了堂屋,就见屋子里满地鱼刺、鸡骨头,桌子上有张纸,却是施老爷许亲的契书,竟是作价五十两将她卖给张家的,这契约虽不成体统,因没有中人算不得卖身契,但施老爷如何绝情,又委实像刀子一般割着她的肉,听到屋子里鼾声如雷,踱步进去,只见张老爷在一旁的暖炕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