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茶馆,他站在县城的石板街上茫然四顾。
这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儿是他的家乡,承载着他童年的欢乐和梦想,但如今祖父祖母早已故去,老宅也卖掉了,这儿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现在我怎么办呢?他想,回上海?这念头一闪就被否定了,害人害己的事情决不能做。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路好走?
他悲哀地现,世界这么大,大得无边无际,却容不下一个名叫林永年的可怜人。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一座石桥。两个少年坐在桥栏杆上说笑。他从谈话中听出,他俩是同学。
同学、同学,他像着了魔似的默念这两个字。他的神经被这两个字触动了,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在日本留学时认识的,名叫邱凤鸣。因为同是浙江人,所以处得还不错。听说他在宁波做事,具体做什么不清楚,住哪儿也不知道。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他摸摸身边,钱已经不多了,必须在成为无产阶级之前找到一个容身之地。于是他即刻上路,坐长途汽车直奔宁波。
来到宁波,天已经黑了。宁波是他逃亡的第一站,现在兜了个圈子又回来了,想起来真有点哭笑不得。
他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名叫裕丰的小客栈住下。客栈老板姓钱,叫钱斌昌,很热情,特地泡了一壶茶给他送来。他正想打听一下当地的情况,于是跟钱老板聊了起来。
钱老板是个很健谈的人,而且有点顾前不顾后,叽里呱啦口无遮拦。
“自从东洋鬼子占了宁波,老百姓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钱老板一边说一边摇头:“东洋鬼子比土匪还狠,抢钱抢粮抢东西,什么都抢,抢了就往日本运。如今市面一片萧条,冷冷清清,只有码头忙不过来,货物堆得像小山似的,夜里都不消停。”
听得出来,这位钱老板满腹怨气。
林永年递过去一根烟,替他点上火,转换了话题:“钱老板,你这客栈是老店还是新开啊?”
“老店,都老掉牙了。”
钱老板喷了口烟:“这客栈最早是我爷爷开的,后来传给我爹,现在我爹死了,我再接上。”
“已经第三代了,不容易啊。”
林永年说:“开客栈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门路一定很广吧?”
“那还用说?”
钱老板有些得意:“我这人就爱交朋友,这地面上不管黑道白道,我都有认识的人。”
钱老板说完瞟了瞟林永年:“林先生,你问这个干什么?莫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麻烦倒没有,我想打听一个人,”
林永年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说道:“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叫邱凤鸣,和我关系不错,听说他在宁波……”
“等等!等等!”
钱老板打断他:“你那个同学叫什么?”
“叫邱凤鸣。”
“邱凤鸣?是不是耳朵旁的邱,凤凰的凤,鸣叫的鸣?”
“一点不错!”
林永年惊喜地说:“莫非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但我知道这个人。”
钱老板说:“宁波不像上海,在宁波这种小地方,有头有脸的人不多。”
“如此说来他是当地的名人了?”
林永年问。
“那可不!”